说不清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坐了多久,长途飞行带来的疲倦让仙道彰在漫漫无聊的等待时光中昏沉沉睡去。直到接近午夜,在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阿彰?!”
是她!
仙道睁开困倦的眼,下意识地想把女孩揽进怀中,可一抬头看到她的脸,他的话语忽然就凝固在了唇边。
明亮璀璨的水晶灯下,女孩的容颜精致美丽得像是虚幻的画像。墨黑的眸子里带着点点光亮,黑发红唇,蕴藏着蛊惑人心的魅力。他失神地看了一儿,才注意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腾地站起身来打量着对方,带着防备的姿势。自己在自责和冷战中度日如年,她却跟这个法国小白脸约会到深夜才回来?想到这里,仙道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像是结了冰霜,眸子危险地眯了眯,这是他极度不爽的表现。
“Akira,这是Lucas;Lucas,这是Akira。”见两方对峙,Lisa赶快简单介绍了一下双方,打破尴尬的局面。
“幸会。谢谢你送我女朋友回来,晚安。”
此时此刻阿彰表面上是在笑,但是眼眸里却有冰封三尺的寒霜。言简意赅的三句话,分别是礼貌客套、表明了她已经名花有主的身份、以及逐客令。多一个字都不浪费。
“小事一桩。谢谢你,Lisa,今晚我过得比昨天还开心。”
这边Lucas也不是个认怂的主,话里有话地明示暗示两人不光是今晚欢度良宵,昨天也在一起哦!不仅在气势上完全不落下风,走之前还笑得一脸的暧昧,送上飞吻,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Lisa已经感到身边仙道咬了咬后槽牙,不由在内心暗自为自己祈祷,修罗场什么的真是太恐怖了……
“你怎么突然来了?”她走在前面带路,一边放软声音问他。
“给你一个惊喜。现在看来,好像是惊吓?”高大的男人声音慵懒,不紧不慢地回答,语调听起来温柔,却多了一份不满。
“我跟他没什么……”
一进了房间,仙道便反手把门关上,两只手撑住门框将里沙禁锢在自己的领地里,然后藉由身高优势俯瞰怀里小小的人,“经过十来个小时飞行之后迎接我的竟然是这一幕,希望你能体谅我的妒火。”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却没有笑意。
“你来也不提前告诉我……”
没有开灯,黑暗中他就这么给了她一个壁咚,闻着久违的他身上的气味,忽然觉得内心一阵柔软,他吃醋的样子竟然让她感到一阵窃喜。
“提前告诉你。”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点玩味的讽刺,“我的小猫咪已经多久没有理会过我了,连远远跑到巴黎都没有跟我报备过呢。”
讲到最后竟然气得有点咬牙切齿。太想念她了,所以这具温香软玉在怀,他便毫不犹豫地紧紧拥住她深吻了下去。
很久之后,怀里的女孩呼吸不畅不耐地反抗,把小手抵在他胸口才勉强拉开了点距离,气息不稳地控诉道,“因为我、我还在生气呢!”
只听仙道轻轻笑了一下,将里沙又搂紧了些,把脑袋放在她肩窝道,“所以我来哄你了呀。我明明对你那么一心一意,怎么说也不过是救人落水耽误了行程,你就这么生气不理我?”
里沙皱着眉头开了灯,看见他眼角眉尾还残余一点未散的淤青,一张生气的小脸拧在一起,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我才不是因为你没能来参加弥生婚礼生气呢!你救的是普通随便的一个人吗?那可是你的前任!”
仙道也因此严肃了神色,“我跟他都是过去多久的事情了,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吗。自从跟他分手后,我们哪里再有过往来?那天的事情,在性命攸关的瞬间我根本没想那么多,这种情况下任是谁都会选择救人的吧!不管掉下去的是不是他,我也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救的。”
“那你为什么会再去芝加哥跟他单独见面!”
“这……”
原本只是简单的想要了结一桩心事,好让流川枫澄清绯闻,可是现在看来,流川约他的时候恐怕就不仅仅是这样的目的。在医院里那个差点发生的吻,还有流川最后那句话,令仙道一下子张口结舌。他不想说出来让里沙再多心,可是一下子没办法找到更好的说辞,犹豫了几秒间,就见里沙皱着眉头挣开了他的怀抱,进了洗手间。
“抱歉,我要去洗漱了。”她的声音冷冷的。
等到仙道也洗好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而里沙依然没睡,斜坐在沙发上喝酒。白色的浴袍裹得很紧,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鼻头和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仙道也给自己开了一听啤酒,沉默蔓延,酒液入口却十分不是滋味。
“你这次过来打算呆多久?”最终还是她先开口。
“我没请假,就两天空闲。”
“两天?”她从沙发上弹起来,从洛杉矶到巴黎,单程飞行时间超过10小时,这个男人疯了吗?
“是啊,只是想看看你。”他喝着酒,双眸却深深地看着她,“哪知道你还跟我闹别扭。教教我呗,该怎么哄你才好。”
里沙沉默不语。能在这里见到阿彰,自己不是不感动。但她明明还在生气,他却讲了一堆大道理,好像完全是自己的错,自己不该怀疑他,不该那么小心眼。
“以往我很看不起恋爱脑的男人。世界很大啊,生活也很长,为了一样东西,眼里心里没有其它任何理智,在我看来,太可笑了。”他慢慢地说着,然后自嘲地一笑,“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也会做出这么失去理智的事。”
“后悔了?”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她问的时候内心也有一点颤抖。
“一点也不。”他的回答虽未犹豫,倒也并不是多么斩钉截铁,依然是轻飘飘的口吻。
“其实……我多羡慕那里电影小说里的剧情,能真的拥有另一个人毫无保留、矢志不渝的爱,能够坚定地为了他拒绝其它所有人,为了他对抗全世界。不会动摇、没有质疑……也没有尽头。”里沙轻叹一气,像是累了一般,把头靠在沙发背上,转移了视线不去看他。
“其实我很贪心的。我想要的爱啊,是宠溺、是偏心、是首选、是例外、是自私、是占有……是唯一。”
仙道听完轻轻地笑了。
“果然,别看你这么理智,其实内心里是个绝对的浪漫的理想主义者。”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是酒精的缘故吧,才会让自己说出这些胡话。太令人羞耻了。虽然与他相恋多年,但是自己内心这么隐秘的贪婪和不着边际的渴求从未说出口过。
“我知道那些都是夸大的故事啊。在现实里……我应该知足。”
看着她别扭的笑容,仙道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他曾暗地里下定决心,要好好爱护她,要给她最好的爱,可是不知不觉间,自己竟成了给她造成最大伤害的来源。
他挪近了,将里沙搂进怀里紧紧拥抱着,不停亲吻她的发顶。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对不起。”
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他手臂传来的力度,向来对于她来说都是有魔力一般的存在。是她等了很久的一句话,很久违的感动,里沙把脸埋在仙道胸前,突然鼻酸得想哭。
好爱他啊,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只要在他的怀里自己就毫无招架之力,只要他肯低头挽留,自己就会为他转身。或者自己才是那种可悲的恋爱脑吧。
女孩没有回答他,可是在沉默中回抱了他。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说实话,在这次见面之前仙道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挽留她,毕竟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伤透了她的心,可是他多少觉得凭借二人多年的感情基础自己应该还有一点希望。
“铃木里沙小姐。嫁给我好不好。”
她抬起脸来看他,布满水雾的大眼带着不可置信的讶异,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彰笑着吻了吻她的脸颊,指尖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需要我单膝跪地再说一次吗?”
她的心跳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然后又跳得飞快,血液加快速度从身体各处涌来,紧张和激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的酒醒了大半,又好像醉得更厉害。她的脑袋完全空白,嗡嗡作响,在凭借身体本能就要哭着点头之前,她有了一丝迟疑。
“是怪我没有准备鲜花和戒指吗?”面对女孩的发愣甚至犹疑,仙道心里紧张得要死,却还是绷住面皮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
“不是……”里沙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但是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简直不像自己的,“太突然了……我、我没有想到……”
她的表情有欣喜,带着一点慌乱,但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却没有答应。仙道一颗悬着的心顿时就沉到了海底。绷住的笑容渐渐退去,他已经预知到了问题的答案,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尴尬的现场,但是他忍住了。她必定是爱他的,只是没有爱到想要不顾一切地与他厮守的程度,是这样吧?
沉默许久,他终于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她没回答。只是忽然想到,自己刚刚说出想要什么样的爱情的时候,其实自己也并没有勇敢到能够为了别人放弃这一切。
沉默了一会儿。两人就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深夜。直到里沙抵挡不住疲惫和困意倚靠在仙道肩头睡去。他轻叹一气,将她抱到了床上,拉好被子,又绞了热毛巾为她擦脸。
熟悉的旧场景浮现在脑海中。十七岁的时候,她在学校芭蕾舞团扮演黑天鹅公主,一口气连跳32个挥鞭转,在舞台上大放异彩,他却姗姗来迟让她失望。那晚,喝醉的她也是这样软软地陷在被子里,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昏睡,同时迷糊间又拉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她睡得并不安稳,蹙起眉头嘟嘟囔囔在说着什么。
“最讨厌,谁?”他忍不住轻问。
“阿彰!一点都不可爱……呜……”里沙缩了缩身子,把一张委委屈屈的小脸埋在枕头里。
他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这就是拒绝我的求婚的原因吗。你……不爱我了吗。
始终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自己害怕得到残忍的答案。
他最终只是在她的额头上落下郑重的一吻。
仙道在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个女人有两面。
一个永远宛如十七岁的少女,好奇,俏皮,骄傲。
一个像是已经过了二十七岁,好强,理智,甚至世故。
她像是一只独行的飞鸟,遇上滔天风浪都能勇敢地一往无前不忧不惧,可是若有半点敏感不安就会立刻逃得远远的。
浪漫之都繁华璀璨的夜景吸引不了他。仙道彰把窗帘关得严实,借着一点淡淡的月光坐在沙发上看里沙的睡颜。她抱着雪白的被单把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无助的样子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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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沙睡得并不踏实。
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仙道并没有和自己同床,而是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和衣而睡。自己真是个糟糕的人啊。让经过长途飞行的他看到自己和别的男生在一起的样子,然后残忍地拒绝了他的求婚。
她的内心抽痛。在黑暗中垂下眼眸,不敢再看他。
不知怎么地,想起了他在海边钓鱼的样子。
辽阔平静的大海,静谧无人的时空,仙道一个人独坐。仿佛一人便是天地。有的时候,她觉得仙道漫不经心得甚至有些近似无情。不争不抢,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在乎结局好坏。
不是绝情,不是伤情,只是无,没有。
这多残忍。
他一直是这样淡然的人,好像从来不会有冲动和激烈的感情,因此有时候会让她忍不住质疑,他真的在乎自己吗。跟他在一起第6年啦,她却还在怀疑流川的存在对自己是一种威胁,这样的不安,让她忍不住刻意回避他的深情,甚至任性地伤害他,因为想看他失控的样子、他在乎的样子,想让他觉得痛之后有机会反省自己到底是真的不在乎,还是仅仅只是一种伪装潇洒。她故意逃离他的世界、拒绝他的求婚,自己又何尝不痛苦,可是她偏想要用别扭的方式来确认他对她的爱。
是的,他是追来了,她不是不感动,可是然后呢,他们之间的矛盾和隔阂却并没有就此消弭……
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沙发上的男人已经不见,喊了他几声,安静的房间里无人回应。里沙忽然很慌,拨通了仙道的电话。
“喂?”
“阿彰!”
“啊,抱歉,我要走了。”他的语气依然温柔,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可是你都没有跟我告别……”
站在窗口看到他高大的背影,依然穿着昨天那件深牛仔蓝的衬衣,什么行李都没有。他回头向她的窗口挥了挥手,她忽然喉头一阵紧痛,眼泪就这么流下来了。
“昨天睡得太晚了,不忍心叫醒你。”
“你等等我!”她慌忙抹掉了眼泪,抓了件外套披在睡衣外面便跑下楼去。
仙道的脸上写满疲倦,衬衣后背布满褶皱的痕迹,里沙发丝凌乱,带着明显的黑眼圈,两个狼狈不堪的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你都不抱抱我了吗?”她委屈道。
阿彰终于笑了笑,将拥她入怀中,依然是温暖而用力,紧紧地,却不会让她感到不适。
“对不起。”
“玩够了就回来吧。”
“阿彰……我……我暂时不想回去。我想在外面多呆一阵子,之前在一起在南美做志愿者的朋友联系我,说非洲那边最近需要人,我想去那边看看。”
他怔了怔,笑容里更多了几份掩饰不住的艰难,“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公司那边的事情比较重要,丢不开。更何况,正是要你做决定的关键时候……”里沙小声地打断,却不敢抬头看他。只好盯着他胸前的一颗纽扣,耳朵里都是街上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
“里沙,你在逃避我吗。”
“我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把心情整理清楚。”
仙道一窒,说不出话来,觉得胸口某个地方又开始疼起来。
里沙看见刚刚拥抱过的胸口衣服有点乱,忍不住为他整理了一下,接着手腕被他很用力地握住。
有点疼,他以前从来不会弄痛她的。于是里沙下意识抬头瞧他,发现仙道的眉头锁得很深。
他的声音很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道。
“冷静一下是多久。”
“我也不知道。”
他不再说话。
想起他其实很怕孤独和寂寞,异性缘又好,里沙头脑一热便说道,“阿彰,你应该跟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们……以后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两人都明白略掉未说的部分是什么。
他好像笑了一声,哽着嗓子反问,“昨晚的求婚,你就忘记了么。那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临时起意,我最在意的人,一直是你啊。”
她本意是想让阿彰冷静地想好自己到底在乎的是谁,从而做出坚定的选择,别同时伤害了几个人。可怎么说出来好像是自己先主动放弃他了,于是干脆不再说话,始终低着头。
最终他放开了握住她的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一如从前那样。
里沙只想立刻逃离这里,再待下去,她不仅会哭,还会更舍不得他,于是索性不再解释,“我……就不送你啦。一路平安。”
仙道的左胸口处疼得说不出话,因为她一直不敢看他,所以没看见他像是在哭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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