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ONFESSIONS on the ruin

十小时前,摩洛哥。

卡萨布兰卡,在西班牙语里是“白色之家”的意思,天生浪漫的白色之城,拥有悠久的历史和文化底蕴。壮丽的哈桑二世清真寺就建在大西洋之上,海浪日日夜夜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海滨长廊.

铃木里沙一路汽车转飞机到达这里,身体是疲惫的,而且心里也不得放松。面对美妙的异域风景根本无心欣赏,只是找了个酒店附近的咖啡馆简单吃点东西,打算明天一早就转机离开。

如今事情已经明朗,就是Isaac Kauffman因为追求不成从中作梗,虽然责任不在自己身上,但毕竟因自己而起。更何况在被孤立的时候,里沙一定会回去与仙道并肩而战。

她表情凝重,咬着嘴唇仔细地思考斟酌着。细长的手指不停地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翻飞,时不时往嘴里送一口食物。

祷告的时间一到,宣礼塔发出的召唤声便环绕着城市上空,信教的民众们纷纷停下手里在忙的所有事情,拖了鞋子跪在小毯上向着统一的方向朝拜,口中念念有词,姿态谦卑又虔诚,脸上都写满了庄严和凝重。一时间,整个城市里每个角落几乎都能听到悠扬而又缓慢的诵经声音。

人是不是都需要有一个信仰开辟一片洁净的精神世界,来支持自己日复一日地应对俗气的、平庸的生活。这一年来,她看过太多旅途中的风景,忽然就被一种莫名的漂泊感击中,有种漫无归处的孤独悄然爬上心头。

那么她的信仰应该是什么。

她曾想要攻读法律来为弱者鸣不平,但自己又没有理想到可以完全脱离世俗。于是又选了金融专业,毕竟所有梦想的实现难免要有脚踏实地的一面。可是看了律所里的案子,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两个专业的结合,好像变成了为金融资本开脱的工具。这当然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里沙忽然想起了情人节时阿彰曾开玩笑说过的一句话。

“万一有一天铃木酱能在法律界闯出一片天地,我乐得退出娱乐圈来给大律师鞍前马后捏肩捶腿。”

如今一语成谶。可是她自己还并没有强大到真正能够独挡一面,他就如此意气用事地要跟公司闹个鱼死网破……由于是他要求提前解约,违约金的事情根本绕不过去。目前找的几个辩护角度她都不够满意,如果还要面对专业的精英律师团队……她更觉得胜算渺茫。

可如果她连阿彰的这件事都搞不定,又有什么脸面谈理想。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里沙根本没有注意到趁大家做礼拜时鬼鬼祟祟在四周活动的几个可疑人物。

突然之间,从餐厅后厨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可怕的火光和高温的气浪从后厨冲出来,瞬间震碎了墙壁和玻璃,火势如同从地狱裂缝中涌出的岩浆那般疯狂地向四周蔓延,吞噬了一切目光能见之物。

“趴下!”

在里沙反应过来之前,就被一个人紧紧护在怀里,但爆炸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还是将他们从餐厅露台推了出去,两个人一齐扑倒在地上。数不清的碎片伴随着气浪飞过眼前,她赶紧闭上了双眼,但还是感觉到它们呼啸着擦过耳边和头顶。

几秒之后,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可是满口满鼻都是爆炸产生的呛人烟味和火药的味道,就像吸了一吨粗粝的沙子到肺里,难受得令她咳嗽不止。巨大的耳鸣声回荡在脑海里,她几乎失聪,而眼前更是几乎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清。

“HELP……”

里沙求救的声音虚弱,连自己也听不到。她很想站起身来,奈何刚刚不知从何处冲过来护住她的人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已经死了,压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她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感觉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强迫自着己保持清醒,几分钟之后她的听觉才恢复,隐隐约约听到了周围传来的尖叫声和哭泣声,中间还夹杂着各种语言的痛苦呻吟,她只能绝望地等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到的救援。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离死神那么近。而在她看到爆炸的瞬间想到的竟然是阿彰给她的消息:“我要跟公司解约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来你身边吗。哪怕是以朋友的方式,一起聊聊天、看看这个世界。”

有人说,在生死关头出现在你脑海中的人,一定是你最在乎的人。

而自己竟然还没有回复他的消息,真是太糟糕了。

阿彰对不起。其实我是爱你的,只是我自己不够勇敢,害怕受伤,所以一直以逃避的方式来反复确认你对我的在乎。可是现在我后悔了,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不管是洛杉矶的海边也好、还是非洲的草原也好,只要有你在身边。

阿彰,我好害怕,我害怕自己带着遗憾死去,我害怕就这么死了,真心的话却永远也没办法再说给你听。

如果现在有你在身边,你会怎么安慰我呢?你一定带着你招牌的笑容,让我坚强一点吧。所以我要活下去,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再见你一面。

过了很久才有救援人员赶到现场,久到里沙都觉得整个身体失去了知觉。他们先是挪开了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大块水泥墙板,然后才把他们分别抬上了救护车。

目光能及之处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原本是繁荣热闹的旅游区,现如今已经被爆炸完全摧毁。去医院的路上,她看到看到荷枪实弹的军人从一辆辆军车上跳下来,整装齐发,而从冒着黑烟的位置来看,发生的爆炸地方不止她所在的那家餐厅一处。多处道路受损严重,交通几乎瘫痪,救护车一路都拉着警报才能勉强缓行。

而到了医院,情况也没有多好。从大厅到走廊都塞满了各种受伤的人,他们袒露着触目惊心的伤口,红红黑黑的烧伤和半凝结的血痂,甚至有些已经被盖上了白布单推走。伤者的呻吟和家属的哭泣都让里沙害怕极了。

“想哭的话,可以不用忍着。”给她做检查的医生会说英语,很温柔地帮她擦掉了泪水,又递来几张纸巾。

“谢谢你,医生。你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爆炸,但我一直在这里忙着,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你很幸运!开放伤都在表皮,腿部有几处被打入碎片;还有一些浅度灼伤,一会儿到外面请护士给你清创。最近你重点关注肺部的情况,另外要是有头晕、咳嗽、耳鸣都很正常,不必太过惊慌,及时告诉护我们,我们会再做检查。”

“谢谢。”

“多亏了保护你的那个人,显然他受伤比较重,现在还在急救室。你一会儿可以过去看看情况。”

“……好。”

是的,多亏了那个救她的人。

于是里沙拒绝了护士请她回病房的要求,直接坐在急救室的门口输液,不眠不休地等待自己救命恩人的消息。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她也只能就这么呆坐着,等待医生和死神的战斗。看着周围慌乱和痛苦的人群,愈对比,就愈觉得自己幸运。事到如今显然暂时没有办法回美国了,但相比起很多人来说,死里逃生就是最大的幸运。

而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喊她“趴下”的声音,和整个人包裹住她的体型,应该是……

这个猜想终于在那个人被推出急救室时被验证了。

Isaac Kauffman。

“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不,我是他……朋友。”即使不想再跟这个男人有任何瓜葛,里沙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能在爆炸事件中捡回一条小命,还真是多亏了他。因此看着他尚在昏迷中未醒的脸庞,她做不到狠心地一走了之。

“好的小姐,他在爆炸中有些肺气栓、内出血的情况,目前已经通过手术控制住了,等麻醉药效过了就能醒过来。另外因为被倒塌的房屋压到,他的右腿骨折、韧带断裂,目前这几项等病人稍微恢复了我们再考虑综合的治疗方案。”

“好的。”

“因为今天突发事件,我们条件有限,把你们安排在同一个病房可以吗?你们也好互相有个照顾。”

“嗯。”

“那么没问题的话,请过来登记一下两位的信息。”

护士把还在昏迷中的Isaac推到病房里,交待了几个注意事项之后就匆匆离开了,里沙仔细地一一记下。然后坐在自己的病床边上看着药液一滴一滴落下来,又注入他的血管,心头百味杂陈。

这个男人。唉。

不管之前再怎么厌恶他,甚至连他为什么会跟自己出现在同一间餐厅都是个问题,但她却不得不承认,能在昨夜的事件里捡回一条小命,确实多亏了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的舍命相救。

她的手机和电脑都在爆炸中彻底损坏了,幸好病房里有一台电视,这成了她与外界目前唯一的连接。

里沙找到遥控器,关了声音仔细看着。能收到的频道虽然不多,但无一例外都滚动播放着最新的新闻。虽然听不懂阿拉伯语,但大概能猜到了报道的内容。

昨天晚上在卡萨布兰卡发生了多起连环爆炸,怀疑是恐怖/袭击,死伤上百人,国际社会纷纷谴责,目前警方正在全力追捕嫌疑人。

不一会儿,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地平线上,穿透玻璃窗正打在她的脸上。

充血的眼睛承受不了太强的光线,瞬间就要流下泪来,她本能地抬手去遮。

在废墟里的时候里沙感受到绝望,而活下来之后,只觉得沐浴在灿烂阳光里的自己获得了新生。幸好啊,一切还有明天。

即使生活艰难,且不总是能遂人意,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的左手肘支在曲起的膝盖上,侧身对着窗户,被阳光在周身镀了一圈金黄色的光晕。虽然整个人在阴影里并不能看清表情,但这个唯美的剪影美好又神圣,她自成一派的宁静气场,将坍塌纷乱的外界隔绝开来。

“我想我看见了天使。”

Isaac的声音嘶哑,说话也很困难,但里沙还是听清了这一句。

“欢迎回到人间,我是Lisa。”

“我知道,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

“你多休息一会儿才有利于康复。”Lisa带着一身包扎勉强走到他的病床边,检查药液各种情况。

“不,我很高兴……你看起来平安无事。”与他被白色绷带五花大绑动都动不了造型相比,她确实好太多了。

“你跟踪我到了卡萨布兰卡?”

“那你看我现在这样……可以抵消这个过错了吗?”他并没有打算否认这一点。

“……谢谢你救了我。”

“别跟我说这些客气的话,这样会让我感觉离你很远。”

“本来也没有多近。”她皱着眉,小声嘟囔了一句。

Isaac不仅听到了,还笑出了声。只是他的声音就像从个哪个废弃地下室翻出来的落满灰尘的旧风琴一样,沙哑又破败,而且每发出一个音节,都会牵扯他的肺部和喉咙传来火烧一般的巨痛。

“你啊……怎么能这么冷酷,但又这么讨人喜欢。”

依然是如舞会上那样清亮的眸子,这么冷酷却美丽。

“像你这样心地善良的女孩……如果我用这一身伤病来威胁你,你就会为我留下对不对?”

“你……!”

“别生气嘛,我只是想想而已。”话音刚落Isaac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并牵动着手上的针头错了位,血液瞬间就回了一段到输液管里。

“拜托请闭嘴安静地休息一下不行吗?你看又得麻烦护士多跑一趟。”里沙有点生气地教训他,不得不起身按响床头的呼叫铃,却不愿再搭理他。

Isaac对天发誓,这次自己真的只是说说而已。但他也乐得用语言戏弄她,至少现在她看他的表情不再是厌恶和憎恨,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担心他,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进展。

他再次确定自己是疯了。即使今天这样全身不能动弹、五脏六腑都创巨痛深,但他却好像并不后悔以身为盾救了她。

Lisa令他变得不像自己,但他更喜欢这个新生的自己。

多美好啊,他偏过头看着窗外初升的朝阳,真希望这一天永不结束。

——————————————

挂掉电话之后,仙道的头脑内一片空白,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在网上搜寻着摩洛哥相关的消息。

果然,这条突发新闻几乎占据了所有媒体的头条位置,而且都是用醒目加粗的字体撰写标题,内容触目惊心。

摩洛哥卡萨布兰卡市中心和旅游区连续发生5起恐/袭事件,外国使领事馆、餐厅、俱乐部、商场等地相继遭到袭击,目前已有上百人受伤,其中多数是无辜的百姓和外国旅游者。经过初步调查,事件由14名恐怖/分子组成团伙实施袭击,13人死亡,1人已经被抓捕。

看着烧成焦黑一片狼藉的餐厅照片和在新闻中不断上涨的伤亡人数,他反复播打着里沙的电话,听筒里却只重复传来机械的女声,没有人接听。不祥的感觉如黑云压顶,令仙道的心逐渐沉到了谷底。小小的手机此时竟像有千钧的重量,他几乎要拿不稳了。

“仙道前辈,我在网上发起了寻找Lisa的贴子,你也一起来转发呀,能被多一个人看到,就多一分希望!”是来自相田彦一的消息。

他点开了消息里的链接。

贴子的内容简单且直接,一位名叫铃木里沙的女孩在摩洛哥暴/恐事件中失联,请求大家帮忙寻找,然后贴了几张她的照片。

但真正令仙道彰感到动容的是评论转发区的一连串名字。

相田弥生:请大家帮忙转发寻找里沙,求求了!我最好的朋友,一定要平安无事呀!

Howard:寻找我的老同学和好朋友,铃木里沙。上帝保佑!

Lucas:与她相识在巴黎,很开朗美好的女孩。如果你能看到,请伸出援手!

Kenya: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塞伦盖蒂的猎豹保护中心,真诚且友善的伙伴,在事发前一天出发去了卡萨布兰卡,希望她没事。

他们来自世界各地,肤色和语言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认识里沙。他们积极地转发呼吁,真诚地帮忙传递着一份希望和爱。而从他们的话语里,仙道一点点用碎片拼凑起了他不在身边时,并不了解的里沙的生活。

看完之后他特意点开了Kenya的头像发了一条私密消息:“你好,我是仙道彰,我打算立刻前往摩洛哥寻找铃木里沙。如果你能告诉我任何关于她的信息,请立刻与我联系,谢谢。”

那边回复得很快,“你就是Sendoh Akira?我想,我听过你的名字。”

“她提起过我?”

“不止如此,我能看得出来她很在乎你。如果我能预知不幸,那么我绝对不会让她在那个清晨离开。”

“她为什么突然离开?她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天都没亮的时候我听到院子里面有声音,没想到是她要走。很奇怪的,前一天她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但临走前她甚至没有跟我告别,只是告诉我说她要回LA。”

仙道彰的心猛地像被揪了一下,她突然回来是为了自己吗?

“不过,就在她离开后不久,另一个在基地的人也匆忙离开了,Isaac Kauffman。他说是去找Lisa,让我别担心。营地里有人听到他们在走之前的晚上大吵过一架,可是现在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了,我们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正在跟他的公司那边取得联系。”

Isaac Kauffman。仙道认真地看了几遍这个名字,标准的犹太裔姓氏。虽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但他却不可控制地想起了Joanna说的那个“白人精英”。

“对了,她走得非常匆忙,我在整理房间的时候看到她写了三张明信片,都是给你的。稍后我会把它们寄过去。”

“谢谢你Kenya,我不能再在这里徒劳地焦虑下去了,必须立刻动身到卡萨布兰卡去。”

“好的,也请你务必注意安全。我在那边有一些朋友,或许能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BTW,她每天在塞伦盖地的草原看日落的时候,向着旷野呼喊过你的名字。希望你能不辜负她的惦记。”

日落。是里沙发在网上的那张照片吗,仙道勉力挤出一丝艰难的微笑。原来你心里仍有我,真好。

“谢谢你Kenya,保持联系。”

“祝你好运。”

前段时间写到这里的时候刚好看到摩洛哥发生地震,今天一查,死亡人数已经近3000人。心痛,祈祷。

里沙的遭遇由2003年在卡萨布兰卡当地真实发生的案件改编,此后当地的此类事件被杜绝得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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