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帝摘月慢悠悠找到落江堂的时候,后者发冠落在脚边,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垂下来,有不少蹭到眼前,沾上了一脸的血。
帝摘月挑眉,随意挥袖将帝扶月甩来的灵力挡在了外面,饶有兴味地问:“你这是终于想通要冲破古板束缚,想从头来过?”
落江堂刚被帝离月一道灵力击中了心口有些气血上涌,听到他这话顿时喷了一口血出来,咬牙切齿地问:“你干嘛去了?怎么来得这么慢?!”
“哦。”帝摘月提起他的衣领转了半个圈,原本的地方遭灵力攻击陷下去一个大坑,他慢悠悠道,“外面风景如画,我仔细欣赏了片刻。”
“?!”落江堂震惊又愤怒地看着他,运转灵力震开了他的手,“赶紧把这两个人解决了。”
帝摘月抬眸,眼神晦暗不明地看了曾经的亲人一眼,点头:“好。”
帝扶月一边挡着帝摘月的攻击,一边对帝离月道:“想办法带他们走,如山上有阵法在压制鸯未眠的神魂!”
帝离月点头,转身要跑却被一道灵力砸在了脚下前一寸的地上,冲击力将他往后连推了数步。
帝摘月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离月跑什么呀?兄长还想好好看看你呢。”
他说着,周身杀意渐起,盘旋着像是要碾碎人的骨骼。劲疾的灵力骤然飞出,在帝离月抬手要挡时,却拐了一个弯,径直朝着鸯初元而去。
判断出那道灵力要落在哪里时,戚鹤将瞳孔剧缩。鸯初元现在的状态反应本就迟钝,要他自己躲过这一击简直是痴心妄想。而旁人,离他近的没灵力,有灵力的离他远。
戚鹤将心一横,抓着鸯初元的肩膀一用力,两人调换了位置,那道灵力正好砸在他身上。
而鸯未眠在看清他动作的一瞬间就跟着一起扑了上来,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
谁知帝摘月此刻忽然大笑起来,戚鹤将和鸯未眠的反应正中他下怀。
听到他的笑声,在场之人便感觉到了不对,四人皆转头看向十指紧扣的戚鹤将和鸯未眠,刚才那一击下去,两人身上并无丝毫伤口,经脉也不曾有任何断绝。
鸯初元被戚鹤将丢到地上时摔得不轻,愣愣地看着陷入昏迷的二人,半晌才仰头看向帝摘月,问:“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既这般在意你,我便卖他个人情,教他好好看看你们的过往。”帝摘月脸上是熟悉的温和的笑,“你的这位转世小朋友既然主动扑上来了,我便也送他回去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煞星。”
“你!”鸯初元一瞬间紧皱眉头,碧落剑感受到了他胸腔里涌出的愤怒,直直飞向帝摘月。
鸯初元本是半魂之身,困在如山这么多年,灵力早就流失了个干净,是以帝摘月一直对他毫不设防,此刻碧落剑骤然暴起,待他反应过来时,碧落剑已经刺穿了他的心口。
帝扶月在这个空当已经在戚鹤将和鸯未眠周身哐哐甩下了几十个结界和阵法,又将却尺和鸯初元丢了进去:“帝摘月把他们送进了前世的幻境里,醒来之前找看好他们。”
“妹妹倒是一如既往的了解我。”帝摘月面无表情将碧落剑拔了出来,抬眼看帝扶月,“不过你怕是要失望了,前世未尽的遗憾重新发芽,你说他们会不会生出心魔来?”
翠绿色的剑直直朝着帝离月射去,后者以灵力相挡,使剑尖调转方向,飞向了在打坐调息的落江堂。
原本云淡风轻的帝摘月面色陡然一变,几乎是飞扑过去把剑和落江堂一起朝着相反的方向弹开。
他周身的灵力紊乱了一下,原本死死压制在丹田深处的邪气泻出,又被他再次压下。
许是想到了作为帝引月时见到落江堂强行往帝摘月体内植入邪气,帝扶月皱眉:“你和落江堂……”
“妹妹别用这种语气说这样的话。”帝摘月刚刚双眼被染得猩红,此刻还没有完全褪下,偏偏他又温和地笑着,显得极其割裂。
“若是叫生霜知道了,她该恼我。”
“她死于命劫一千多年了,执念恼你么?”帝扶月嗤笑,“而且你觉得,你配做她的执念么?”
“你这话说的,好像她月生霜是个什么好东西一样。”一直默不作声的落江堂忽然开口,“你怕是不知道,她后来为了躲命劫,把自己亲儿子推出去替别人挡天雷。”
他眼睛看向一动不动站在阵法和结界中的鸯初元,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你猜用你那好侄子挡雷的人是谁?”
察觉到他恶意的目光,鸯初元眉头一皱,仔细想了想,随后认真又歉意地看着帝扶月:“我忘了。”
帝扶月朝他点头:“没关系,这件事本就不是你的错。”
帝摘月轻轻笑出了声,挡住了还要再说话的落江堂,笑眯眯对帝扶月道:“不是他的错,便是月生霜的错。好妹妹,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人?什么事都把他摘得干干净净。”
帝扶月冷冷地看着他,道:“难不成等着他无缘无故被你害死?”
帝摘月把拦在落江堂嘴边的手收了回来,善解人意道:“你不是想说话吗?说吧。”
落江堂狐疑地抬头看他。
帝摘月冲他微微一笑:“这话太恶毒了,我不好说。”
“……”落江堂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鸯初元自天地初开后就在北凡有了肉身和灵智,无父无母,天煞孤星,就算没有人害他,他也注定是个魂飞魄散的命。”
“可是有人愿意救他!”帝扶月看向倒在地上的戚鹤将。
“是啊。”落江堂煞有介事地点头,“有人不自量力要和天道抗衡,强行渡他成神,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不说,还害得我想死都死不安生。”
听到最后一句,帝摘月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
落江堂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发毛。
“世间讲究善恶生死相平衡,所以有了因果。”帝摘月道,“他想保鸯初元,凡人成神已经触怒了天道,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把魂飞魄散的因果渡到他自己身上,而鸯初元此后每一世也都只能是注定的天煞孤星。”
他摇摇头,眼神看向鸯初元:“可惜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这个人也不愿意让他走。”
鸯初元神魂轻颤,脑子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好像被剖魂和岁月冲刷殆尽的千年百年的过往终于找到了缺口,破土而出。
***
大约三千年前天地初开,鸯初元借神佛的一滴泪降生于北凡,逆天而生,孤星之命。
神佛垂眼,看见了他的命数,却不以为意,为他取名鸯初元。
天地初开,一元复始。
“你且去行你的命数。”神佛拂袖而去,留他独自在北凡奔波。
鸯初元行走世间,不死不灭,一路南下遇到了大大小小几场战争,他从尸山血海中路过,捡到了一把剑。
十一岁时鸯初元一人一剑步入南凡,在铁锅上救下了一个婴儿。他左手抱人,右手执剑,斩了等着幼童出锅后分而食之的一群人。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也是他第一次救人。
可是功过不相抵,黑云翻滚,大雨倾盆,昏沉沉的天间或闪烁,仿佛随时都会劈下来一道天雷。
鸯初元一手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一手提着滴血的长剑,抬头看天,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路,最后目光回到怀里的孩子身上。
他在滂沱大雨中站了一天一夜,孩子三次落地,最终还是被人抱着离开了南凡。
南下遇到了他的第一遭生死,鸯初元转身北上。
一年之后,他又回到了自己降生的地方,在思索自己该去什么地方。那位神佛在这十二年间从来没有现过身,他也不知道对方身在何处。
大概率在极北之地吧。
“鸯,初,元?”一年前捡来的那个小孩子前不久学会了说话,磕磕绊绊地喊他的名字。
鸯初元看了看他。他一人在茫茫天地中来去,十一年间鲜少开口,遇到这小崽子之后倒是会时常和他说说话。这小崽子最开始开口的时候无师自通喊了他一声“爹”,可把他吓了一跳,三令五申不许叫爹,要叫鸯初元。
他没给小崽子取名字,因为有了名字就会有牵挂和因果。就冲自己这天煞孤星的命格,算了吧。
“走,我们去极北之地。”咽下最后一口饼,鸯初元熟练地提起剑抱起人,走向了极天桥。
十八洲之间,有的相互接壤,有的隔海相望,唯独极北之地的四洲有灵力运行,与南边十四洲隔得极远,而其间却又有一道极天之桥相连。
踏上桥大半年,鸯初元还没看到对岸,不禁边走边摇头,对抱着的人道:“天道真是没事闲的,是不是?小孩儿。”
小孩儿看他:“啊?”
“啧。”鸯初元蹙眉嫌弃道,“小傻子。”
小孩儿睁着大眼睛看他:“鸯初元,你给我取名字,了吗?‘小,傻子’……”
他皱了皱眉,像是在组织措辞,半晌道:“我不喜欢,你,换一个。”
鸯初元休息了片刻,这会儿起身准备继续赶路,他敷衍道:“不是名字,别想。”
他每隔几个月就要休息几天,晚上的时候躺地上数着星星睡觉,白天爬起来钓鱼,吃饱了之后往往还会有剩,就是小崽子的。
小崽子吃完鱼,发现鸯初元已经拿着剑站直了身体,他放下碗冲他张开双臂:“抱!”
可鸯初元这次摇了摇头,告诉他:“你两岁了,不需要我抱了,自己走。”
小崽子嘴一撇就要哭,可鸯初元没再看他,转身就走。他没办法,只能迈着步子去追。
“鸯初元,慢点!”
鸯初元没停。
“鸯初元!”小崽子腿短,得跑着才能跟上鸯初元的节奏,可他坚持不了多久,叫人人又不应,他鼻子一酸就哭了出来,没看清脚下的路,往前栽倒,摔得一身泥。
听到身后的闷响,鸯初元顿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往前走。
小崽子看他不停,心里也窜起了火。但是有火也没办法,他只能咬牙爬起来继续追。
身后的哭声歇了三次,鸯初元暗骂一声,转身回去把孩子又抱了起来。
小崽子摔得浑身疼,此刻陡然腾空,却只觉得好玩,一转头看到鸯初元,又泪眼汪汪地朝他笑。
记吃不记打。
走到极天桥尽头的时候,小崽子已经三岁了。
鸯初元准备去找神佛,途经月窟,听到了一汪池水底下有惨叫。
小崽子疑惑地歪了歪头,拽了拽鸯初元的袖子,指着池水下面:“打坏人!”
鸯初元看了看面前的池水,一眼望见了下面有邪魔在杀人。他考虑了半晌,目光又回到了小崽子身上:“你想让我下去?”
小崽子点头如捣蒜。
“好。”
鸯初元是在北凡借着神佛一滴泪塑成了三魂七魄,说到底也只是凡人之躯,与一群邪魔对抗,人有事,剑还折了。
杀戮总是容易使人走火入魔,尤其是陪了自己好几年的剑折了,他心情相当不爽,顶着一脸血在尸山血海里搜寻活物。
这时去北凡游戏的月仓仓匆匆赶回,她在鸯初元眼前被一个邪魔扑袭,鸯初元救了她,并且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小崽子甩给了她。
……
“月起五千三百九十九次……”
“……鸯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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