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鸯初元裹着被子缩在床榻与墙壁相抵之处,看着刚刚穿好衣服的戚长襟如是问。
“我说,你想去十四洲吗?”戚长襟束好发,回答道,“今日便能启程。”
鸯初元问他:“怎的突然想要我去十四洲?”
戚长襟反问:“在这儿住了快两百年,你不觉得无趣吗?”
“不成神了?”
“影响不大。”
“好啊。”鸯初元来了兴致,“何时启程?”
戚长襟看了看他□□地裹在被子里面,笑了一声,道:“先穿衣服。”
“哦。”
***
望着眼前的院落,鸯初元挑眉,问戚长襟:“你何时在十四洲置办了一间宅子?”
“决定与你再次回来的时候。”戚长襟道,“进去吧,看看布置喜不喜欢。”
鸯初元点头,与他十指紧扣推门进去,发现屋前是一方小院,花草木石山水,应有尽有,枝干上有筑巢的燕子、花丛中有翩然的蝴蝶,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喜欢吗?”
鸯初元把目光放到了院子后面,问:“怎的有两间屋子?”
戚长襟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什么?”
鸯初元转头看他,语气里隐隐带着些怨气:“你要和我分房睡?”
“怎么会!”戚长襟扑上去挂在了他的身上,死活不愿撒手。
“那为什么有两间房?”
“咱们做神明的,在十四洲总得有点秘密。”戚长襟故作高深地糊弄。
鸯初元看他一眼,似是有些无奈:“下来。”
放在之前,戚长襟定然八百个不愿意,讲天扯地、问古论今硬是编了一堆要继续黏着鸯初元的理由。这次却没有,鸯初元话出口的下一刻他就从他身上下来、规规整整站在了一边。
鸯初元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戚长襟朝他一笑,拉着他的手小跑到左边的那间屋子前,冲他眨眨眼:“进去看看?”
鸯初元转头去看眼前的门,就感觉到了身后的灵力波动,他又把目光移向戚长襟:“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连结界都布上了。”
戚长襟一脸得意:“惊喜。”
木门很新,推开时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鸯初元抬眼朝里看去,一眼就瞧见了一柄悬浮发光的玄铁剑。
“……这是?”
“它叫上穷。”戚长襟道,“送你的,喜不喜欢?”
鸯初元看了一眼又一眼,这柄剑黑得很纯粹,单论外观,实在是很不喜欢。可戚长襟如此心意,上穷又看着属实厉害,他最终昧着良心点了头:“喜欢。”
戚长襟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强行按着上穷和鸯初元结了契,道:“从此以后你就是初元的剑,要是他出了事,你就跟着一起断,明白吗?”
上穷看起来相当不满,剑身气得颤抖,可还是被毫不留情地塞到了鸯初元怀里。
鸯初元双手抱着这把剑,面上流露出了几分迷茫几分纠结几分后悔……他道:“上穷看起来好像并不喜欢我?”
戚长襟轻飘飘往上穷剑身看了一眼,满是笑意的眸子看着鸯初元:“不用管它。”
“……”鸯初元自觉在这四个字后面加上了一句“你喜欢就好”。但问题是他也不喜欢啊!
剑握在手,浓郁的灵气流窜在他四肢百骸,浊骨凡胎像是在受着天音洗涤,温暖而轻松。
算了,至少是个宝贝。
这样想着,鸯初元笑着抬头:“多谢长襟,我很喜欢。”
戚长襟报以同样的笑颜:“喜欢就好。”
铸剑师和得剑者四目含笑深情对望,被迫认了不喜欢的剑主的上穷连抖都不抖、开始装死了。
只是下一刻它就没办法装死了。
它主人的雷劫来了。
嗅到熟悉的气息,鸯初元暗道不妙,他一把按住戚长襟的手,后者却比他更快。他只感到自己腕上被人拽住,随后就落进了传送阵中。
睁眼,是极天桥。
翠绿色的剑芒一闪而过,不待鸯初元细看,只觉手上一轻,两柄剑被戚长襟毫不留情地抛出去挡雷。
雷光和剑芒相撞,血红和翠绿色的灵力编织成一个严丝合缝的结界,将两人牢牢护在原地。
天边猩红、黑云狂涌,昭示着天道的愤怒。可没办法,有两把剑作阵,八十一道天雷下来,结界内的二人愣是一根头发丝都没伤到。
雷声渐渐停息,上一秒还黑云盘旋的苍穹下一秒就恢复了万里无云,一黑一绿两剑分别落入鸯初元与戚长襟手里。
鸯初元接住了上穷,眼睛却看着戚长襟手里那把翠绿的剑,很显然这把比上穷好看得多,他更喜欢:“这是?”
戚长襟把手里的剑递过去:“碧落剑。”
碧落剑道了鸯初元手上,散发出了一阵阵柔和的光芒。
鸯初元本身还在观察剑身上被劈出来的几道裂缝,见此不免有些困惑,他抬头看向戚长襟:“碧落这是怎么了?”
戚长襟瞥了他手里抱着的剑一眼,眉梢一挑:“他很喜欢你。”
“是吗?”鸯初元失笑。
戚长襟点头:“他这是在冲你撒娇呢,说被劈疼了,要你哄。”
这句话一说完,鸯初元就毫不犹豫把碧落剑丢回了他手里。
“嗯?”戚长襟有些疑惑,“怎么了?”
手藏在袖中揉了揉酸疼的腕子,鸯初元把上穷也丢了过去,道:“重。”
戚长襟刚刚放好碧落剑,又接上穷的时候不留意抖了一下,顺着他的话说:“玄铁所制,重是自然。”
鸯初元揉着手腕,余光瞥见了戚长襟身上有一点红。他又仔细看了看,问:“上穷是不是在发光?”
戚长襟低头,把上穷提起来看:“是在发光。”和刚刚碧落剑在鸯初元手上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鸯初元眼中闪烁着笑意看他:“长襟好像是送错剑了?”
戚长襟也笑:“我也没料到,居然会这样,真是巧合。”
他道:“既然如此,那么这把碧落剑,我便在你成神之日赠予你,如何?”
鸯初元一眼相中了碧落剑的外观,自然愿意,不过又多问了一句:“那上穷呢?”
“碧落剑沾染了些许怨气,上穷可以帮你压制。”戚长襟道,“所以自然是留在你身边。”
鸯初元又问:“那你呢?你不用剑?”
“我正在铸第三把剑。”戚长襟道,“这把剑你用不了,一定会是我的。”
“那这第三把剑,你打算叫它什么?”
“没想好呢,也不一定非要有名字。”
“有灵的剑,不取名字不好吧。”
“你如何知道,这把剑就一定有灵?”
鸯初元看着他,反问道:“你铸的剑,怎会无灵?”
戚长襟大笑:“我的好初元这般看得起我?”
鸯初元也笑:“我的好夫君,我不仅看得起,还高看一眼。”
微风挑起两人的发丝,使之缠绕一处,春光无限,天地清明。
极天桥好似越来越短,如今来回走一遭需要的时日也才月余。
目送着远处的白鸟飞到他无法再看清的地方,鸯初元转头问戚长襟:“我们还会回极北吗?”
感受着手中的温度,戚长襟回答:“等日后,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鸯初元追问:“日后是哪日后?”
“你一千岁之后。”
“那我如今多少岁?”
戚长襟低头看他,笑了一声,道:“不知道诶,大概九岁了吧?”
鸯初元一愣,道:“这样说的话,你岂不是摇身一变成了我的曾曾曾曾祖父了?”
“曾曾曾曾祖父”笑得停不下来,还得点头附和,哄小孩儿一样的口吻:“有什么事?我的曾曾曾曾曾孙子?”
“多了一个曾!你这人怎的还占小孩儿便宜?”鸯初元作势要跳起来打他。
嬉笑着从极天桥下来踏入北凡,耳畔吹拂着生机和烟火,戚长襟捂着头逃窜,鸯初元在身后大笑着追赶。
戚长襟没看路,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怕被鸯初元追上,他只能继续埋头苦逃,还企图说服鸯初元:“乖孙,你知道‘孝亲敬长’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鸯初元不吃他这一套,顺手拈了片飘落的叶子就往他身上射过去:“我知道‘欺师灭祖’怎么写就行了。”
戚长襟打落那片飞来的绿叶,借着力道往鸯初元这边送了一朵桃花:“这词是这样用的吗?”
鸯初元精准且轻柔地接住了那朵花,拿到眼前定睛一瞧,眉梢一挑:“你怎的不送桂花?”
“这是人间,四季轮回,这个季节我上哪给你找桂花?”
一路打闹走入城镇,两人有一刹那的恍惚。
今日的北凡,似乎格外热闹。
人山人海自是不必说,青天白日四周便是张灯结彩,人人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伛偻提携①,热闹得像在过年。
鼻腔里飘入面汤的香味,鸯初元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他以为他此生都无法再踏足此地。
戚长襟随意拦了一个过路人,颔首行礼:“敢问阁下,今日是什么日子?怎的这般热闹?”
被他拦下的那人看着心情颇好,喜笑颜开地解答:“公子刚进城不久吧?实不相瞒,战事大捷,南平以北全部收复,今上欢喜,大赦天下呢。”
戚长襟回头看鸯初元,后者沐浴在暖意融融的阳光里,和周围的人一同笑着,目光从未从自己身上移开。
他朝着鸯初元笑,心道:这一遭北凡,果真不算白来。
这一年,十八洲有了年号,叫明和,他们来时,正值明和元年。
①伛偻提携:语出《醉翁亭记》,意为老人弯着腰走,小孩被大人牵着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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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明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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