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风一直吹

车子开到关兰大楼下的时候,谌过还有点没来由的迷茫,甚至想反悔。

就因为前两天关衡跟她说了些有的没的,苦哈哈地卖个惨,她本来已经硬起来的心就彻底软了下来。

天天上班天天上班,偶尔旷个班,结果还不是自己偷懒躲闲,是来给人带孩子。早知如此还开什么摄影工作室,去开幼儿园得了。

关家克我,一点不错。

这次去关衡办公室,关佳颜没跟着秘书一起出来接她,看来是还在生气?

直到进了办公室瞧见关佳颜那一副吃惊模样,谌过才知道这小孩儿压根儿就不知道她要来,看来是关衡这个哥给妹妹来了个惊喜。

关佳颜把手上正在摸的书放到一边去,明明开心得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还强做镇定地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稀客啊,谌老板竟然主动来关兰?”

谌过看着关佳颜把手塞到腿底下坐着,莫名有点想笑,但大人跟小孩儿计较什么呀,她人都到这儿了,何苦再去招惹小孩儿不痛快?

“关哥,我这两天有空,可以带佳颜出去玩儿玩儿。”

关衡简直是迫不及待地从办公桌下掏出一个小皮包:“好啊,那可真是麻烦你了。”

谌过接过小皮包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顶卷好的空顶遮阳帽、一把阳伞、一个墨镜、一个防晒喷雾、一盒薄荷糖,还有纸巾、湿巾以及几叠面值不一的现金。

好家伙,拎包就能走啊。

仔细一看,这包还挺可爱,软软的咖色单层皮,简简单单一个小方桶,正面有一只毛绒绒的小绵羊,她摸了摸羊毛,好像是真的,跟她摸过的绵羊手感一模一样的,关键绵羊肚子还是一个小兜,她伸手摸了摸,里面夹着两张旅游年票。

年票是几年前的款式。

“早过期了。”关衡看了眼,又转头叫关佳颜,“颜颜,跟你谌姐出去散散心。”

“我散什么心?”关佳颜终于还是把本体放出来了,说话没个好口气。

身边沙发略微一陷,是谌过坐了过来,接着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见好就收啊,别在这儿口是心非,给你三分钟时间上个卫生间咱们就走。”

关佳颜气鼓鼓地哼了一声,结果还真起来摸索着要往卫生间去。

谌过也跟着站起来顺手把关佳颜牵到卫生间门口,低声跟她说道:“我也去个洗手间。”

头发好像扎得有点紧,脖颈上发根揪得疼,谌过一进楼层的公用洗手间,赶紧先对着镜子把马尾重新扎了一遍,这才进了隔间。

其实她也不是无故旷班,是昨天收拾道具的时候被砸了一下,当时整个右肩膀就疼得动不了,拍过片子确定骨头没事,过了一夜虽然肿得不那么厉害了,但还是很难受,抬胳膊都得吸口气忍着疼。

谌过拉开领口,摸摸膏药确定只是有一点点卷边,这才放心地扣回扣子。正要推门出去,却听着有两个人聊着天进来了。

她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爱好,可入耳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放下了开门的手。

“看群没,那个女摄影师又来找关总啦。”

“哎呀,不是来找关总的,是来找瞎子的。我亲眼看见宁秘书去财务室借的现金,从前兰总在的时候不是总带着瞎子去购物么,瞎子会摸钱。”

“谁那么好心天天哄瞎子,还不是想爬关总的床?”

“砰”的一声,谌过猛然推开门,把那两个凑在镜子前边聊天边补妆的女员工吓了一大跳,口红都斜到了脸上。

“你有病啊!”一女的黑着个脸吼谌过。

谌过立刻在脑海中对比到了这两张面孔,上次在电梯里碰见的说了关佳颜一路坏话的人里头就有这两位。

“背后嚼舌头,也配说别人有病?”谌过冷着脸一把挤开两个人站到洗手台前一边慢吞吞地洗手,一边不疾不徐地警告道:“光鲜亮丽的年轻姑娘,嘴怎么那么臭?”

“怎么说话呢,你!”一女人气急败坏地上来就要推谌过,岂料谌过抬手就钳住了她的手腕,毫不客气地往前一扥,差点拉断她的胳膊。

女人尖叫起来:“你神经病啊!”

谌过手上用力,捏得那女人瞬间白着脸叫起来:“啊啊——,疼,要捏断了!”

话音未落,谌过松手顺势把女人往前一搡,女人趔趄两下捧着手腕被同伴搀住。

“以后嘴巴给我放干净点,给自己积点口德吧,不然你家祖先在下头忙得过来么。”谌过冷着脸甩甩手。

女人尖叫那两嗓子穿透力实在是太强了,不但引来办公区几个人,竟然把宁秘书也引了来,谌过目不斜视地往外走,看热闹的人自觉分开两边,目送着她回了总裁办公室。

吃瓜的这几位同情地看了看那两个说坏话被抓个现行的倒霉蛋:“你俩是不是傻啊,专门上楼嘴到正主眼前?”

宁秘书面不改色地屏退众人:“回去工作吧,你们两个来一下。”

谌过不知道那两个人怎么处理了,她只是把上次拍的说坏话那几人的照片转发给了关衡,后续如何她不关心。

她能豁出去脸跟人在洗手间骂两句也算够意思了,毕竟她有什么立场呢?

关佳颜挎着她的小皮包坐在副驾上摸索着去拉安全带,谌过没管,让她自己扣。

“你要带我去哪儿?”扣好安全带后,车子启动缓缓驶出停车场。

“你想去哪儿?”谌过不答反问。

关佳颜哼了一声:“这种事儿你问一个瞎子不是白问么。”

确实没有意义,人一旦看不见,世间美景都是枉然。

谌过默不作声地开着车,想着要不就先在路上随便走走,开到哪里累了就在哪里停下,结果关佳颜又开口了:“其实,散散步就挺好。今天是阴天还有点风,户外不是很热,不是吗?”

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就走路也可以。

“好啊,去明浦公园怎么样?明浦健步道出了公园后沿着河堤横穿整个城市,晃晃悠悠能走一天,到了终点咱们去夜市吃好吃的,然后乘地铁回来。”谌过说。

关佳颜难得地没有阴阳怪气,乖巧地点了点头。

因为是工作日,公园里人不多。

两个人松松地牵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在河堤上,沿岸的垂柳尤其粗壮,健步道上有大片荫凉,风吹来,柳条被扫得微微荡漾,满眼都是葱翠的绿。

堤下河水淙淙,大部分鸭子船都停靠在岸边,远处有皮划艇运动员正在逆流训练。

空气里有种嗡嗡低鸣的噪声,远处马路上偶尔响起鸣笛,广场上有人放音乐,天上过路的小鸟偶尔会叫。

谌过偏头看关佳颜,只见这小孩儿惬意地仰着脸吹风,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们就这样安静地走着,碰见道边的长椅空着,就坐在那里休息一会儿。关佳颜摸到椅子上有刻痕,不做声在那里摸了好半天才带着点疑问道:“这写的什么,路文博桃心红苗?”

谌过探过去看了一眼:“路文博喜欢江茵。”

“我就说嘛,现在哪还有大人给孩子起名儿叫红苗的。”关佳颜笑了笑,惬意地靠在椅背上。

谌过的反应慢了半拍后还颇有些意外:“你认识汉字?”那就说明关佳颜并不是学龄前失明的,很有可能接受过好几年基础教育。

“啊,你现在才想起来问啊。”关佳颜没有生气,相反语气还特别软,好像期待了很久的样子。

“我是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被车撞了,我爸拼了命护着我,走了。我活下来了,可视神经受损,瞎了。”关佳颜甚至还在笑。

谌过一时怔住,感觉像被一口从天而降的大钟罩在里头,钟声震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碎掉。她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狂跳,接着有一股又酸又麻的劲儿从胸口冲上来,冲得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明媚灿烂的18岁,19岁啊。

天突然就塌了。

关佳颜轻飘飘地叹了口气:“我比较恋家,就考的良首师大,企业管理。打算念完去留学,然后回家进关兰集团,我爸妈是打算让我接班的呢。”

良首师大?

“那我们是校友啊,我也恋家,也是师大的。”谌过说。

关佳颜听着谌过说话嗓音不稳,似乎有点抖,特意靠过来撞了撞她的肩:“哇,我可以叫你一声学姐呢。”

谌过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

“我哥那个贪图享受的大少爷,一心想进军时尚界成为著名服装设计师,走向国际。结果我爸没了,我瞎了,我妈分身乏术,他不能摆烂了,苦哈哈地回来继承家业还有我这个瞎子妹妹。”

“我那时候天天闹,把我妈我哥闹得不知道背地里哭了多少场。我哥觉得这个家要毁了,不能把爱人拉进来受苦,就取消了婚约。”

关佳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这世上有时光机器就好了,我能少作多少孽啊。”

谌过从包里取出矿泉水喝了一口,像是要把冲上来的心悸给压下去一样,继而镇定神色,拉着关佳颜的手站了起来:“走吧,休息得够久了。”

关佳颜竟然笑嘻嘻地追问:“学姐,看我这么惨,你是不是有点难受啊?”

谌过有种把这死小孩儿扔进河里的冲动,十八/九岁的年纪没了父亲,还失明了,谁听了不难受?

不难受的还是人吗?

“别难受啊,”关佳颜挠了挠她的手心,“我虽然瞎了,又没了父母,但我遇上了你啊。”

这话听得人更难受,胸口闷闷的甚至有点憋着疼,谌过没好气地掐了把关佳颜的手心:“别说这种话。”会让我有心理负担。

关佳颜果然不说了,停下脚步伸手胡乱摸着去揪柳条。

“做什么?”谌过问。

关佳颜已经折了长长一枝,把前面的叶子捋掉,拿在手里在路上抽来抽去的:“不干嘛呀,小时候就爱这样拿个东西抽着走路,感觉很有意思。”

这小瞎子拿着柳条乱抽一气,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谌过沉默地拉着那只汗津津的手,觉得整个人好像被狂风收拾了一顿,六神无主。

关佳颜好端端的人生为什么会这样?

风一直吹,空气也没有很燥热,关佳颜甚至还在哼歌,谌过只觉得快要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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