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自从安太太被接到槟洲后,齐鬙殷早晚都向母亲请安,安太太实则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她习惯了念佛吃斋,在一小间室里放置了一个案台,案台上摆了一个香龛,里面供奉着南海观世音菩萨,香龛两边各放一支崭新的蜡烛,安太太每天拿着串珠跪在蒲包垫子上叨念。在齐家时安太太性格温纯,不喜欢与人争锋,别人咄咄逼人,她也只往心里藏着。

齐鬙殷以前不信神佛,现在也开始神佛了,他自认人有六道轮回,前因种后果。他不敢去抗争才有了现在的果,他常想鲁晓颦和自己如同西天取经一般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方才修得正果,所以眼前发生的不过是在考验自己对苦难是否能挺过,对爱情是否坚贞。齐鬙殷不知道鲁晓颦在哪里,模糊的直觉告诉自己鲁晓颦还活着,总有一天他会与她团聚。

在齐鬙殷持续情绪低落时,白小姐听说齐鬙殷的母亲安太太来了,买了一些果品去齐哲程的店铺看望齐鬙殷,口里称是齐鬙殷时常送布到家里要表示感谢,靳伯的小儿子因自己的父亲不喜爱白小姐受到影响,对她也是不待见。见白小姐送果子来嘴里叨咕:“人家也送布匹到她家,怎么没见她来感谢别人?”

他忽而想起父亲常讲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怕是白小姐看上了少爷吧……

白小姐隔三差五来店里,齐哲程看在眼里,自己的侄孙一直为情所困,孩子的心思他是懂得,当年刘氏过世他也痛不欲生,从此不再续娶。他不想看见自己的侄孙为此伤心,劝齐鬙殷道:“白小姐家里殷实,人又漂亮,对你也有意,不如纳了这门亲事,也好有伴。”

“二叔公,我是有妻室的,不要耽误了人家。”齐鬙殷听二叔公撮合自己和白月茹小姐,连忙推辞,在他心底已经有鲁晓颦,不想再有别的女人。

“晓颦她现下下落不明,不知生死,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要结婚,难道是想绝后吗?”

“二奶奶去世时,二叔公也是与我一样,也未曾想过绝后。”齐鬙殷不知怎的反了家教冲撞一向疼爱自己的二叔公。

齐二爷没料到齐鬙殷和自己一样顽固,是啊……当年他何尝不是和刘氏恩爱?然而没曾想却早先一步离开了人世……他想到这里分外理解齐鬙殷的心情,对他的失了家教的无礼行径没有记挂心上。

迟迟得不到回应的白小姐不甘心爱情尚未开花结果就早早夭折,有一天早晨对父亲白老爷咬耳朵,用发嗲的腔调央求父亲向齐家说了这门亲事。

“那名丝绸布匹店的齐老爷的侄孙?”白老爷良久不说话。

白老爷和齐哲程互有生意往来,他买他家的布匹,而齐哲程则买他家的甘蔗,一来二去时间长了两人成了朋友。女儿想和齐家少爷联姻,但婚姻乃人生大事不能草率。生意人考虑的不仅是儿女的婚姻幸福,两家结亲有无益处也在思量范围内。

“阿爹,齐家在北京曾经也是有身份的,祖上曾官任总务,是个很大的官呢!”

“官再大也是过去的事了,如何看着旧历数日子呢?人家克勤郡王晏森世袭罔替,还不是家徒四壁。连祖坟都卖了……不过……齐哲程这只老狐狸明明在南洋生意做得红火,却始终装穷……连辆汽车都不肯买。”白老爷说到齐老爷,心里默想了一阵。齐鬙殷也曾远远地见过,像是个勤快的孩子,白老爷认为出身并非关键,主要看他能不能吃苦,家境再好,若出个纨绔子弟也会败光家财。

“阿爹!齐家少爷为人正派,你说的优点他全具备。”

“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朗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想好了吗?”

“阿爹,我此生非齐公子不嫁!生生世世,千年无转移。”

“只怕齐家孩子和他叔公一样穷酸,该花钱的不肯花钱,守着棺材本度日,你嫁过去可不是受罪?”

“他要是不爱看我花钱,我便不花钱,勤俭不是中华一大美德吗?我小的时候您不也是这样教导我的吗?”一旦坠入爱河中,人的思辨能力会直线下降,无论对方对错与否,被爱慕的人在爱慕者的眼底永远是完美无缺的。白小姐不肯听从旁人的话,她坚信自己的眼光无误。

“可从来都是男方上女方家提亲,哪有女方向男方提亲?你占了主动反失了先机,人家当你好占便宜,日后嫁过去不拿你作数啊!”

“那可怎么办?”白小姐坐在父亲一旁愁苦了眉眼,半颗眼泪含在眼眶内,像颗明亮的水晶珠,连阿娣端上来的早饭也拒绝进食。

白老爷见女儿人坚持,没了撤……他毕竟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女儿拜托自己以后,心内便有了谋划。既要对方接受自己的儿女,又要显得自己不动声色,白小姐是白老爷唯一的孩子,被视为掌上明珠,孩子想要的,没有一样不去满足她。

他花了点钱雇了几个人去齐家买布,走动了几次后话也多了些,齐哲程也未生疑。大凡白小姐出现店内与齐鬙殷说话,来人捂着嘴“不经意”地说这是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每次有人来说,大伙儿听得多了也当了真,都说齐家少爷和白小姐是一对处于热恋中的恋人。槟城聚集了各国人,大马人、中国人、印度人、英国人……宗教也有伊/斯/兰/教、佛教、印度教、基督教……风情多变,不如民国时期的中华刻板、规矩。说起某人的爱情,没有人以为不妥。

白老爷的策略便是以舆论压倒人,再制造事实。古往今来那些看起来像是假的东西经过言语的打磨,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一天,白老爷跟齐哲程一道去马里安曼印度神庙游玩,齐哲程杵着拐杖上台阶,风吹起了他的衣袍,身上有些寒冷,叹息:“年纪大了,身体发虚走几步路腿便迈不动。”

“我看齐公自谦了……您的身体硬朗得很。”白老爷笑呵呵道。

两人在台阶走了几步寻了一个台子坐下,槟洲的马里安曼印度神庙不似吉隆坡的马里安曼印度神庙巍峨壮丽,一会儿寺庙中的每个角落被二人逛了周遍。

齐老爷双手叠加一块盖在拐杖上,巡视道:“这里虽好,可终究不是自己的故土啊……”

白老爷扶正镜框望向盯住前方风景发呆的齐叔公道:“齐公,我有话要说。”

“白老爷有话但说无妨。”齐哲程看白老爷表情严肃,迟迟不肯发话,遂开口发话。

“你听说了你侄孙和我女儿的事吗?”

“略有耳闻。”

“姑娘家最怕毁坏名节,现下到处传说小女和齐家少爷有私情,做父母的岂能坐视不管?我女儿尚小还未择婿,如此满城风雨。齐公,你看怎么办?”

“这件事我也问过我的侄孙,可是鬙殷说自己并无半点杂念……”齐哲程看白老爷错愕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十分不快,又说,“鬙殷他未来大马前已经娶妻。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五四运动后,孩子们也有可以自主婚姻的权力,我并不能干预鬙殷的婚事。”

齐哲程知道此话一出必定得罪人,索性得罪到底道:“谣言起得突然,若白老爷觉得难堪,我齐某人愿代替侄孙登报详明此事。”

“齐公!你不愿意也就算了!难道你嫌我女儿的名节毁得不够吗?再去登报,成为槟城的笑柄,人人都知道你家侄孙不要我的女儿。我白某人的女儿要貌有貌,要人品有人品,要家底有家底。难道还差得没人要了不成?”

白老爷气呼呼的不再说话,及至回去的路上也忘了礼节地和齐哲程搭话……

到家以后白老爷自感从未如此丢颜面,这真是为了孩子才出的下策,最后不仅一无所获,还被别人抢白了一顿。这老脸还往里去搁?

白小姐听父亲胸有成竹地说风声已起,今天依势和齐鬙殷的二叔公齐哲程暗示,男未婚女未嫁,如此一段良缘必定十拿九稳。白小姐听得欢喜,可心里十分紧张。她怕事情有变,在房内坐立不安,反复在室内走了几趟,人总是想得美好,结局却常常事与愿违。

“阿爹!”白小姐看见白老爷一脸地不悦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抽了烟斗,女人天生敏锐的第六感告知自己她与齐鬙殷的婚事完了……

她却固执得还要阿爹亲口帮她揭晓最终结果:“阿爹,齐家……怎么说?”

“月茹,忘记齐家少爷吧!他在中国是有妻室的……”白老爷拔掉嘴里的烟斗长叹一口气,烟斗里的白烟缭绕,结出淡色的哀愁,瞧着女儿难过他心疼地劝道。

“怎么会?齐公子年纪尚小……怎么会有妻室?”白小姐听到父亲的话犹如五雷轰顶,怎么也不肯相信。

“听齐哲程的意思,齐家的小子对在中国的妻子感情很深,不知为何没有接到马来西亚。”

“我不听!不听了!”白小姐捂住决堤的眼泪狂奔二楼至自己的闺房中趴倒在自己的床上哭泣。

她哭了一阵,又喃喃呓语不知胡言乱语些什么,说完又捂住自己的脸哭泣……许久,屋子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之后,她将自己埋进了黑暗中,门外阿娣的轻轻地敲门声,说是老爷要小姐下楼吃饭。白小姐不管不顾地自顾自己伤心,门外又敲了几声见无人应答才停止了敲门。白小姐哭累了抹光脸上的眼泪,骄傲地扬起头:她爱鬙殷,总有一天她会让他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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