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1995年,广府南海市宁安路

六月的天,空气潮湿而又黏稠。

知了躲在蜷成细条的树叶间搧动着音膜,拖长嗓音尖声怪气地叫着,蒸腾的热浪几乎要扭曲市局大院的铁门。

二楼办公室的绿色吊扇吱呀作响,却扇不散满屋子的溽热。

“今年这天也太热了,温度都快赶上四十度了。”

老刑警窦原扯了扯黏在后背的POLO衫,甩开黑色挎包随意扇了扇,钥匙串磕在木桌沿,震得搪瓷缸里半杯凉茶泛起涟漪。

“睇下呢个天。”孔祁夹生的白话总算听不出北方腔调:“热到似蒸笼拆骨”

窦原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口凉茶,才总算是缓过来,眯起眼调侃道:“祁仔,学得够快啊,再练两天就能混进火车站当'背包党'了。”

“师父,你就别取笑我了。”孔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古铜色的后颈晒脱了皮:“不知道反扒行动那边怎么样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市刑警大队都会启动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扒行动。

今年也不例外,大部分警力被抽调到了火车站、商业街等人流量巨大的场所,警员领了任务分散在各个角落,悄无声息地蹲点,等到

扒窃定罪轻,定罪难,很多被抓到现行的罪犯,关不了几天就会被释放。而反扒行动不仅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持,还常常面临着诸多困难。

正因如此,不少警局都对这类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望而却步,可南海市每年依旧会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打击这类犯罪上。

南海市地处粤江腹地,水陆发达,是重要的交通集散枢纽,又靠近经济特区,流动人口众多,只要蹲守在人流密集的场所,一天扒到的财物抵上普通人一年工资。

闲散人员靠此不劳而获,长久以往形成更大的犯罪集团,威胁社会治安。

“估计收获颇丰。”窦原摇摇头,端起掉漆的搪瓷缸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话中有话的模样勾起了孔祁的好奇,刚想开口就被窦原一句话堵了回来。

“新同事该到了吧。"

“听元姐说是下午三点。”孔祁迅速忘记刚才的插曲,八卦地凑过脑袋,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兴奋:“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要来新人了,师父,你说这新同事男的女的。”

他屈指弹了弹徒弟汗湿的额角:“后生仔八卦过榕树头的媒婆,新同事是男是女关你咩事”

孔祁摸着发红的额头傻笑:“万一来个靓女法医也……”

话音未落就被甩来的档案袋砸中胸口,这是去年底发生的一起碎尸案,至今尚未勘破。

“记得何维生吗?”窦原压低嗓音,拇指摩挲着搪瓷杯崩裂的缸口:“去年和你一期来局里的法医实习生,全局上下一致寄予厚望,可惜第一次跟着出现场就遇到碎尸案,又倒霉随手开了个柜子,半颗血淋淋的脑袋就直接滚到了怀里。一米八三的北方汉子,吐得昏天暗地,半夜直接叫救护车给拉走,回来后死活哭着要转户籍科,到现在还不敢开柜门。真要来个娇滴滴的,怕是见到还没到现场,人就先跑了”

似乎想到什么,声音一顿,随即叹了口气:“不过只要新人肯来就是好事。这上半年新规一出,老钱走了,剩下个杜威又伤了手,石膏吊了个把月还不见好,如果这位跑了,局长估计要把老年痴呆的沈主任薅回停尸房解剖。”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炸开尖利的叫喊,多年的刑警经验,让窦原迅速捕捉到关键词,搪瓷杯咣当砸在桌上,拔腿就往外跑。

两人冲下楼时,就见到食堂陈姨正仰面倒在凤凰木的树影里,上一秒兴高采烈比划着的老同事,下一秒就失去意识栽倒在地,周围人一时间乱了阵脚,七手八脚想要把人扶起。

"别动她!退后!"窦原单膝跪地,食指中指抵在妇人颈侧,摸着逐渐缓慢的跳动,语气中带着焦急:“还有心跳!”

他死死掐着陈姨的虎口,试图让她保持清醒:“能听到我说话吗?”

高悬的烈阳照得人脑门发胀,黏腻的汗水顺着鼻尖砸在制服裤上,晕开深色水痕,三秒后他猛然抬头,冲着小徒弟暴喝:"开车,送医院。"

热心肠的叔叔阿姨手忙脚乱想上前搭把手,而昏倒的陈姨状态却愈发不好。

“让开!”顾文姝拨开人群时,发梢还沾着火车上的泡面味,额角挂着汗珠,满脸通红。

她单膝跪地,纤细的手捏开陈姨姨惨白紧闭的嘴,又附身贴住尚有温度的胸口听了片刻:“她平时有吃药吗?有人看到她的药吗?”

与陈姨相熟的老同事纷纷摇摇头,窦原只好动手搜起衣兜:“没有。”

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候,顾文姝拖着陈姨腋下将人换了一个躺平的姿势。只见她双手交迭,掌根放在胸骨下三分之一的位置,双肘垂直,几乎是用了整个身子的力气向下挤压。

就连见惯大场面的窦原都怀疑,这肉眼可见的下陷程度,会不会人没抢救回来,胸骨倒是先按断几根。

热浪在视网膜上灼出扭曲的波纹,蝉鸣骤然失频,衬衫已被汗水浸湿紧贴后背,手臂算账已经没有知觉,少女脊背绷成弓弦,急救动作依旧精准如机械,规律吐出的数字像是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口。

"咳……”

这声闷哼像生锈的铡刀落下,斩断紧绷的神经。

“活着呢。”她突然抬头,睫毛挂着汗珠,“警官,搭把手。”

窦原这才惊觉自己常年攥着配枪的手在抖,跪在地上的双膝酸软。

抢救室的石英钟指向下午四点半,心外梁医生捏着心电图的手微微发颤,钢笔却在病历栏洇开墨团:"十年没见过这么标准的CPR,比省院急救培训的教具模型还精准。如果没有你,以病人的身体状况绝对撑不到医院,回家之后要……。"

梁医生的话还为说完,就听到走廊炸开瓷器碎裂声,男人踉跄撞翻处置车,透明的葡萄糖盐水撒了一地,玻璃飞溅,拉扯着走来的两人却丝毫不在意。

他穿的确良衬衫的,领带却歪斜着,不客气地指着妻子嘶吼:“叫你今早盯着妈吃药!你干什么去了?”

女人也不甘示弱,声音拔高了几分:“你有时间打麻将,没时间照顾她,那是你妈还是我妈?”

吵嚷了几句便动起手来,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走廊的病人都后退几步,生怕被波及。

胆子大的赶紧上前拉架,撕扯了好一番才恢复平静。

残阳把急诊科百叶窗烙成虎皮纹路时,那对刚才还在医院上演全武行的夫妻,迅速站到统一战线,试图赖掉小姑娘垫付的押金,最后窦原软硬兼施才和对方把事情掰扯清楚。

忙前忙后一下午,差点把正事给忘记。

"新同事该不会..."孔祁话音卡在喉间,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自家师父

“还没听说过,警察把自己给弄丢的。”

孔祁这才松口气,望向身侧的顾文姝,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同...同志要去哪?。”

看着他这副毛头小子的模样,窦原瞬间明白他的小心思,这怕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不得不说眼前的女孩确实长得靓,一双杏眼漂亮又有神,笑起来卜卜脆。

秉承着好师父原则,他不动神色地为自家小徒弟牵桥搭线:“同志在哪个医院高就?我们刚好开车可以捎你一道。”

窦原识人向来厉害,甚至可以根据细微的动作和脚步足迹,判断人的职业和年龄,凭借着这一绝技破获凶案无数。

以为他毒辣的眼光来看,眼前的姑娘看着年纪轻,做事却沉稳老练,医生交代冗长复杂西药名和用药剂量,只需一遍便能复述,还能认识那鬼画符似的诊断单。

更重要的是虎口处的月牙形茧印,那是常年握持手术剪的压痕,所以对方的职业一定是医生。

“我想可以一起。”顾文姝扯了扯弄皱的衣角,郑重地自我介绍道:“顾文姝,南海市刑警支队刑事技术大队的法医。”

“法医?!”

“妹妹仔你讲笑咩?”

看两人一副明显不信的模样,顾文姝只好掏出自己的介绍信。

等等,介绍信呢?

黑色的双肩背包左侧被大剌剌划开,像道狰狞的Y型切口,露出内里《法医学概论》的线装书脊,原本放在内里侧袋的资料钱包统统不翼而飞。

“我想,我可能还需要报警。”

警局老式吊扇搅动着汗味与桐油枪械保养剂味道混在一起,安静的市局办公室此时像是壶烧开的水,人声鼎沸。

“这群贼佬的手艺已经是五花八门,二指禅,掀门帘都快修炼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打个照面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伸进口袋,摸走钱包。”老林唾沫星子飞溅,搪瓷缸磕在办公桌上咣当作响,活脱脱戏台上熟练掌握唱念的说书人。

一旁整理证物的警员搭腔:“尤其是那个叫大佬黑的,一手观音探海使得利落,可惜遇上老大这尊真佛,嘴差点扎穿。”

说完抖了抖赃物袋,几十个刀片泛着寒光,随着动作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窦哥,你不在就错过了一场大戏。”老林惋惜似地拍了拍他肩膀,状似安慰,实则嘚瑟。

窦原嘴唇紧抿,眼睛望向审讯室,发现没有熟悉的面孔后才收回视线。

“还有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市局的介绍信都弄丢。”

师徒两默契地对视一眼,齐齐望向瞥乖巧坐在一旁的顾文姝,而她对面正是南海刑侦大队最难搞的男人。

盛律清指间的派克钢笔在介绍信上悬停,暮色将"顾文姝"三个字镀成鎏金,半晌才抬眸看向规规矩矩坐在对面的顾文姝。

交叠的膝盖微微内扣,本能的防御姿势,似乎意识到打量的视线,无意识地摩挲下右手虎口。

少女的表情平淡,肢体语言却泄露了此时的不安和紧张。

“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员?”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在檀木桌沿,声音像浸了冰的刀锋:“会在火车站被人摸走证件和介绍信?”

盛律清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办公室的警员都听清楚。

丢失介绍信可大可小,全看领导态度,平日盛副不是眼底容不下沙子的人,今天怎么对着新同事发这么大火。

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她却挺直脊背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是,这次我在思想上麻痹大意,缺乏警惕心,导致出现失误,今后我一定加强训练,提高警惕,不给警察队伍丢脸。”

落日余晖将盛律清眉骨投下的阴影削得极锋利,像把淬了寒冰的手术刀,打量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在顾文姝身上游走,像医院机房的X光机,恨不得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照个清楚明白。

她不提下午的见义勇为,也不提扒手的老练,倒是让他高看一眼。

一个又一个问题抛出,顾文姝有些应接不暇,像是又回到了大学毕业招聘会现场一般,只是眼前面对的是经验老道的警员,只一个眼神便清楚话里的真假

“你的长相,学历,各方面的能力都不错,做文职肯定绰绰有余,至于法医~”他屈指敲击卷宗封面,拖长了声调:“你知不知道,南海市光是杀人案卷宗摞埋一起,就能淹死三个刑警队长,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况且一个女孩子,安稳最重要。”

“感谢盛副队的认可和建议,可是我喜欢目前的工作,做法医才是我的理想。”顾文姝讲话时笑眯眯的,像颗软乎乎的棉花糖,“只是没想到堂堂刑警大队副队长的政治觉悟如此低,居然把保护人命群众生命安全的工作称为浑水。”

这火药味隔条街都要闻到,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乖巧的妹妹仔嘴巴这么厉害。

“希望之后你还能保持这种想法。”

钢笔停在接受栏签字处许久,直到笔尖戳破泛黄的纸张,墨色洇开,盛律清才签下名字。

见到熟人总是会勾起回忆,顾文姝已经很久没做梦了。

熟悉的解剖刀划开第六具浮尸的胸腔时,她似乎听见远处传来海啸预警,那场持续三月的跨国联合救援,在她将黑色裹尸袋拉上那一刻猝然结束。

再睁眼是1975年的土胚房,墙头石灰剥落斑驳,五岁的少女蜷缩在霉湿的被褥里,手背结着暗红的痂——那是三天前养母用火钳烙的,就因为她偷吃了半块糖。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顾文姝才意识到自己的重生是穿越到一本小说里。

曾在初中校园流行一时的爽文,集齐了真假千金,伪兄妹骨科,追妻火葬场,天才萌宝等一系列大火元素,近三百万字的长篇小说。

她已经记不得具体情节,唯独对同名同姓,坏事做尽的女配印象深刻。

作为小说里的真千金,出生时便被别有用心之人调换,送到乡下后被养父母虐待,多年后被小叔发现重新带回林家。

“她”嫉恨女主享受了优渥生活,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爱,所以无时不刻地针对陷害女主。

可每次的陷害都被女主化解,原本就不亲近的家人更是厌恶“她”至极。一无所有众叛亲离后,“她”彻底黑化,联合外人绑架女主,制造阴谋试图搞垮林家。

最后毫无意外是被男女主识破,“她”则落了个被流氓混混□□自杀的下场

盛律清是小说中男主的好友团之一,主要起到升华主角情感和拯救被绑架的女主的作用,顾文姝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女主年少时曾暗恋过他,惹得男主醋了半本书。

而这人今后便是她的同事。

如果喜欢的话,可以点个小收藏[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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