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枫林寨后山

“我……我没有。”

女孩还要辩解,可见傻刀并未相信自己分毫,又哭诉道:“我…我是逃出来的,我爹要把我嫁给城里富商做小妾,我不愿意,才借口采红霜月叶跑出来,白刀哥哥,你可要相信我。”

啧,说辞倒是换的挺溜……

翎九和傻刀对视一眼,对方心领神会,上前咔咔卸了姑娘的背篓,直接把人绑在了树上。

偷瞄琅简和祁岈桓的反应,好在两人都没有插手的意思,倒是让她免于为难。琅简正垂眸拍去衣衫上的草屑,压根没在意这边的情况,而祁岈桓那狐狸就更无动于衷了,背对着他们假装看风景。

见傻刀把绳子打了个死结,翎九拎起那女孩药篓,手一翻,把里面的东西全倒掉,边踩边道。

“这样……我姑且相信你。但是呢,傻刀得跟着我去后山,你放心,这儿是枫林寨的地界,叶家庄可不敢跑到这儿把你抓去当什么小妾,你且安心在此地等着,等我们出来把你带回去好好聊,如果你还不愿意说实话,那就……”

翎九微微俯身凑到女孩面前,抬手捏住对方脖颈,指尖轻轻游走,最后停在搏动之处按了按,明明没使劲儿,那女孩脸色却霎时灰白,很是惊恐地盯着她。

“你…干什么……”

女孩声音带着哭腔,见恐吓有了效果,翎九收回手,故意挑眉笑了笑,转身走了。

枫林寨后山并不高,也不陡,只是枫树林越发密集高大,渐渐遮住了天空,行走至更深处,日光穿过叶子缝隙形成光柱,零零散散分布左右,隐约能看见空气中的浮尘悬浮流动。

已是腊月,脚底却没有一片落叶,翎九抬手覆盖在一树皮上,感受那如同沟壑般的纹路,仰头望着这片遮天密林。

无风无声,一切仿佛都停滞了般。

“我们枫林寨传承了一千多年,寨志记载,原本这里是一片不毛之地……”

众人缓步前行,默默听着坡脚老陈讲那些往事。

人间本是没有枫树的,一位女神仙带着女仙童来到此地,把天上神木枫树的一枝丫种下,经过数百年培育,才养成了这片盛景。

那位女神仙人美心善,来时正值大疫祸乱人间,不忍瞧人间这番惨状,便在枫林收留许多染病濒死之人,为他们医治身体。这些人好转之后,为了报答神仙恩情,自愿留下守护这片枫林,并不断朝外扩种了两座山,也渐渐迁移至外圈生活,最初的那片枫林被视作寨子的后山,除了每十年的祭祀仪式,再也无人踏足这里。

千年过去,人间也经历了几番疫病,在枫林庇护下,枫林寨的人从未有染疫死亡的,有位大夫花费毕生心血再此研究,临终前才发现,是因为红霜月叶的缘故。

说着,老陈拿起拐杖压低一树枝,取了一枚叶片展示:“这就是红霜月叶,叶面红若流丹,但若向阳而看,在正中间能瞧见明黄色宛若弯月的纹样,一株树上只有一枚,很是稀少。”

老陈小心翼翼收起那枚叶片,示意大家继续朝前走,到一分岔路口,不走略微开阔之地,反而朝那弯曲之径行进,之后又路过不下十次的分岔路,每次选择皆有不同。翎九观察了几次,却发现不出规矩,若不是老陈领路,恐怕没人能走出这片古枫林。

“其实啊,很多外人想进入这片古林,但若没枫林寨主事带路,那便是有进无出,这么多年,总有不信邪的进来,结果么…被这山林吞噬的人不计其数,还有不少死记上次路径的寨子中人。可惜喽,他们不知道路径是千变万化的,只有主事才晓得其中奥妙。”

老陈说的玄乎,傻刀听得一愣一愣的,默默垂下在树上刻记号的刀,对上老陈意味深长的眼神,摸头故作傻笑。

翎九看向琅简,小碎步靠近对方:“琅简,你看出这奥妙了么?”

“树林之中的路径是一种阵法,枫林种的位置也有讲究,而且……根据日照变化,道路选择也有变动,看来那位神女并不希望有人发现她在这儿。”

琅简看向老陈,视线落在对方拐杖上。

感知到拐杖上隐藏看许多小符咒,这些符咒在分叉道前会产生一种牵引力,指向应该走的正确道路。

“请问陈老,这拐杖……是檀木么?”

“这个?不是不是,古村落祭祀堂前有一颗巨大的枫树,枫林寨历代主事的拐杖都是那颗树枝做成的,若拐杖断了,再去砍便是。”

琅简抬眸,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悲悯:“您付出了很多。”

老陈听见这话,愣了片刻,随即摇头苦笑:“是老朽自己选的路,心甘情愿。”

这对话让翎九困惑,微微放缓脚步,示意傻刀跟上来,问他听懂没。

傻刀点头:“枫林寨历代主事都是跛脚。”

“这么巧,什么怪癖专挑……该不会是把人打瘸?”

翎九终于转过弯,见傻刀默认,很是不解地看向老陈追问:“为什么啊?”

“打断腿是为了确保不能离寨,表示守护枫林的决心。”

翎九意识到老陈误会了她的问题:“我不是问这个,能好好走路不好么?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变成瘸子?主事就那么重要?大不了不做了呗。”

“重要。”

老陈看向翎九,不知是不是翎九错觉,竟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慈爱。

“寨主有没有不顾性命也要保护的人?”

不顾性命也要保护?

翎九想了想,父君母后和哥哥姐姐们……,不过他们都不需要她保护,各个法力地位都比她高,真遇事儿了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呢。

“没有。”

翎九如实说。

“等寨主有了这么一位人,那时候便会明白老朽的选择了。一条腿而已,比起珍重之人,算不上什么。”

这答案和没回答不一样么…

不过翎九也没打算追问,还是傻刀私下告诉她,老陈年轻时喜欢游历,十八岁就离开了枫林寨,也在外谋了官职,只是二十八岁那年忽逢大疫,他抱着染病的大儿子和妻子回来,却得知只有主事才能入古枫林取红霜月叶。

那时正是枫林寨主事头七,因为要断腿的缘故,下一任迟迟没有人愿意担当,拐杖放在祠堂没人拿,老陈为了救孩子,直接从屋顶跳下摔断一条腿,成了枫林寨主事。

得知这桩往事,翎九算是明白,为何琅简会同情老陈了。

喜欢游历的人自愿断腿,从此便只能呆在此处,以寨子为牢笼自甘困在其中,身体上的疼痛倒是其次,精神上的煎熬才更苦人。

看向老陈,本想安慰些话语,可见对方脸色坦然自洽,倒也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开阔之地。

是个十五人家的小村落,门口摆了个石头阵法,翎九觉得图样忒熟悉,想了半天才记起来,在风妙表姐的屋前,也见过刻着这图案的铃铛。

莫非……是女娲族人?

翎九按住老陈拐杖:“你说的那神仙去哪儿了?”

面对石阵,老陈很是虔诚的双手合十:“消失了五百年,不过我们相信,她肯定在某处庇护着枫林寨。”

“她叫什么?”

“寨志上没记载她的名字,但提过她姓氏为风,我们称她风姑。”

老陈话音未落,就听祁岈桓惊诧:“风?!你确定吗?这可是上古五族的姓氏。”

老陈没回答,而是领着他们来到村子最中间。

那里竖着一座圆柱石碑,三人合抱恰好手掌相碰,碑座已经斑驳风化,上面的字体辨认不清。

翎九抬手抹了下碑面,指尖积堆厚厚浮灰,她搓了搓手指,想把沾到的灰垢弹出去,谁知琅简递来手帕,她略不好意思地接过,低声道了谢,才擦干净手。

手帕的香气很是好闻,翎九想着,把脏的还给人家也不好,见琅简正出神看着石柱上的文字,她偷摸摸又小心翼翼把手帕收到袖口中,打算回去洗干净了再归还对方。

老陈拄着拐杖感叹:“石碑上的文字我们从未见过,也不认识,听老祖宗说,是风姑拿着刻刀,一撇一捺,亲自刻下的。你们看,这里褐色点点的地方,那是风姑的血浸入石缝中形成的花斑。后来岁月侵蚀,眼看着字迹化尘,老祖宗迁出此地时,便把石碑上的内容复刻了一份放在枫林寨中,可惜请了许多天南地北的读书人,都无法参透其中奥妙,亦无法知晓风姑写的是什么。”

翎九看向老陈手指处,那里石碑的颜色确实比其它地方深一些,又蹲下拿袖口擦了擦浮灰,黑褐色轮廓变得清晰,确实是淌血的形状,顿时好奇这位风姓女子忍着刀割肤的血流之痛,也要写下的究竟是什么内容。

只是如老陈所言,碑面上的字迹确实看不清,她扫了两眼后便放弃。

祁岈桓拿出灵剑,沿着碑面砍下手指厚度的碑体,然后捡起那手掌大小的碎片,盯着看了一会,可惜道:“我以为能从凹的地方看出些明堂,可惜刻痕不深,什么也没发现。”

还可以这样?

不愧狐狸,不得不承认这聪明劲儿,点子就是多。

翎九凑上去看对方手里的那块碎片,总觉得纹路似曾相识,从人手里取过,哈了口气后摸摸触感,还敲了敲后放耳边听回声。

果然……和山下女娲庙那石像的材质一样。

难道两者有什么联系?

“你们看这儿!有发现!”

傻刀嚷嚷起来,翎九和祁岈桓急忙凑到他身旁,只有琅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淡淡偏头望向他们的方位。

原来傻刀有样学样,拿了刀刨了块两掌大小的板子,不过这次碑体有残留的刮痕,明显看出刻的比其他地方用力,还渗着黑褐色的血迹。

“什么风清妤什么?”

听祁岈桓念出声,翎九望向他:“你认得这字?”

“只认得风清妤,这是上古五族的古字体,我是涂山狐狸,自然认得些。”

古字体?

风清妤……吗?

该不会是……

见祁岈桓拾捡一根木头在地上写下那三个字,翎九使劲拍大腿根,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惊呼出声:“风清妤?!”

果真是她!

“九霸王认识?”

面对三位的异口同声,翎九点头,没想隐瞒:“她一万年前杀了小黎族族长巳月,凭此战功位列雷泽战将,是雷泽最出色的女将领,也是上古五族长老堂最年轻的护法,不过后来她临阵脱逃……成了女娲族的叛徒。”

这转折着实太大,以至于大家半天没反应过来。

老陈反问:“风姑怎么会是叛徒,她救了那么多人。”

傻刀则是确认:“老大,你不会记错了吧?”

祁岈桓奇怪:“到这地位了还当叛徒,划不来吧,她效力谁了?”

“不知道,听说是失踪了,谁也没找到她。”

翎九耸肩摊手,她也不清楚,风清妤是表姐风妙的小师姑,据说两人关系很是亲昵,不过那也是以前了。对于女娲族来说,一位长老临阵前脱逃失踪,按说达不到背叛的罪名,可她们就这么定论了,又对罪名语焉不详,想必并不是光彩的事,所以风妙说的隐晦,她也没有打听太多。

更何况她才活了八百多年,这都几千年前的事儿了,她怎么可能清楚内情呢。

对于这个答案,祁岈桓叹呃此人放弃了大好前程,不明白为何这个风清妤那么想不开,翎九扭头看向琅简,对方站在他们后面,垂眸默默听着,看不出在想什么。

“琅简?”,翎九起身跑到对方身前,“你……我们要不要去那里看一看。”

她指向最中间的那个屋子,就是老陈说的祭祀堂。

院子确实有颗枫树,树冠大如屋顶,上面挂着许多风铃,四人进入院子,便听见风铃叮叮当当不成曲调的撞击声。

一阵风吹来,凛冽刺骨,翎九缩了缩脖子,仰头看向天空。

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她忍不住伸手朝前跑去,想要接住几片雪花。

“琅简,下雪了。”

翎九兴奋看向旁边,却不见人影。

“琅简?”

没了玩闹性子,她开始找人,在祭祀堂绕了一圈出来,看见树后白色裙摆翻飞,想着人肯定藏在那儿,翎九叉腰大声道:“我看见你啦,别躲。”

还不见人出来,翎九没了耐心,弯腰从地上挖了一抔雪,打算偷偷撒对方身上吓唬人,刚跑两步,便见琅简从枫树后缓缓走出。

枫树下,对方拎着油纸包,正笑意盈盈看着她,一如八百年前那般。

“琅简?”

“嗯。”

那双眼眸明亮可人,转盼流光。

翎九垂下手,捧着的雪落在鞋上,沾湿了脚尖,她朝后退了两步,又朝前进了一步,微微朝对方伸手,轻轻唤了声:“琅简……”

手被握住,暖意从肌肤传过来,翎九愣住,呆呆看着眉眼弯弯笑容温柔的琅简。

她不是她。

可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如何应对又是另一回事。

至少现在,此时此刻,她无法甩开对方的手。

“小凰鸟,我来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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