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总是笼罩着大雾。
“我是真不想去。”
谷淮安嘟囔着。
童年的外婆家,真的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他的记忆停留在窗户上争吵的人影,奇奇怪怪的虫子,和说不出来的味道。
每次争吵完。
狭小黑暗的屋子里,外婆铁青着脸。
只有喊她的时候,蜡黄的脸才有几分生气。
但还不如没有的好。
那双凸出的眼睛会缓慢地盯住你,阴沉的脸上陡然露出一个阴鸷的笑容。
就像......
现在这样。
谷淮安吓得一抖擞。
双手扣在一起。
“怎么回事?”贺佑年问。
谷淮安摇了摇头,期期艾艾地对前面说:“外,外婆?”
“呵......”
树林里挤出一声怪笑。
“怎么想看老婆子我了?”
“好久没见老祖宗您,我.....”
谷淮安本想糊弄过去。
突然,
一道白光蹿了出来,
冰凉的东西从手腕上顺着胳膊向上爬。
雌雄难辨的声音在鬼叫着:
“他在说谎,他在说谎!!”
谷淮安瞬间感受极度的寒意,
他颤抖着,试图通过战栗获得半点暖意。
却在抬手间,看到胳膊上夹着的东西。
那是......
一个巨大的蛇头。
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右脸,红色的蛇信打在他手上。
谷淮安死死咬住嘴唇,
再张开嘴,却只发出含糊的呜咽声。
“闭眼!”
林间一道怒呵。
他下意识照做,下一瞬,一道凉水直接浇在脸上。
再睁眼,手臂上早就光洁如新,没有半点蛇头的影子。
一个戴着黑斗篷的人站在他面前,手里抓着一个褐色的空瓶子。
她面部呈菱形,高颧骨,太阳穴凹陷。过于消瘦的脸上,清晰可见大大小小的黄斑。没有一点碎发,头发向后梳得光亮并盘成团。
最引人瞩目的,是那一双向外凸起的眼睛和过于尖锐的鹰钩鼻。
她冷哼一声,不满地说:“怎么还是这么胆小?连基础的幻象都看不出来?”
兀的,她得出结论:“书都白看了。”
谷淮安不敢顶嘴,只频频点头。
忽的,她话风一转。
开口道:“你这是,从蒲睢那回来?”
“哎。”
“看出来了吗?”
这是什么话?
谷淮安将眼底的疑惑压下去,试探地说:“香烛?”
“还不算太笨。”
但突然,
她变得非常生气,一根长棍子重重地打在谷淮安膝盖上。
谷淮安没有防备,扑腾一身跪在她面前。
她阴沉着脸,扯着嗓子道:“还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我让你去看,你就看这么个明堂?”
“真是本末倒置!
什么意思?
谷淮安仰起头,却对上她黢黑的眼睛。
她冷笑一声。
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砸在谷淮安头上。
“连基础的都没弄明白,就想独立?”
“痴人说梦!”
“小白,我们走!”
谷淮安掀开脸上的书,纸页散落一地,右肩逐渐加大的“嘶嘶”声。
定睛一看,
一条白色长蛇从他肩头缓慢蠕动到地上。
肥胖的尾巴轻柔地拍了拍他的大腿。
随后,
一溜烟钻到黑袍里。
外婆撇了一眼抖成筛子的谷淮安,
冷笑着说:“你怕什么?你可还没小白贴心。”
但说着,还是提起袍子,把白蛇挡在后面。
她说完,正准备转身就走。
突然,
她的视线看到林子后面。
本就阴沉的脸拉的更长了,
她皱着眉,像是看到极为厌恶的东西。
“你离那个东西远点。”
也没管谷淮安的反应,自顾自地说:“怎么会有怨念这么深的?都是黑的了。”
突然,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低沉的声音罕见出现了几丝惶恐。
“难不成是■■。”
谷淮安没有听清。
下一刻,一根长棍怼在他的胸前。
她的表情充满不耐:
“喂,坏孙子,你从哪里招惹的黑东西?”
黑东西?
谷淮安向后看,只看到树后面的贺佑年。
是说的贺佑年吗?
谷淮安刚想要回答。
一个念头划过:
【你最好的朋友是年年,可母亲和外婆不喜欢他。】
年年是指的贺佑年吗?
他刚要回答,头上被重重砸了一下。
她脸色变得极为凝重,
“还看!不要命了。记住了,离祂远点。你要是被祂玩死了,我可不给你收尸。”
贺佑年,有问题?
怎么会呢?
他一直陪着我,是许上九的人。
谷淮安在心里拼命辩解。
可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一些忽略的细节却再次重现。
是了,他从来不摘下面具,之前他在房间里和谁说话?他没说副本会重置,他......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他会不会,也在骗我。
他和他们也是一样的吗?
谷淮安的思绪纷飞,直到耳朵被揪着。
“听到了吗!”
谷淮安能怎么办呢?
还不是只能讪笑着点头。
外婆像是松了口气,又恢复倨傲的神态。
冷冷地说:“你之前查的完全不合格,关键的东西全部都不对,还得看书!”
说完,向空中撒了一把黄色的粉末。
等谷淮安再次睁眼,人已经完全消失了。
“人呢?”
谷淮安踉跄着站起来,一张红纸顺着他的动作落在地上。
他下意识捡起来。
是个红色的小人。
只剪出了轮廓,什么也没写。
谷淮安却觉得特别熟悉,可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看过了。
“你在看什么?”
身后是贺佑年的声音。
塞进口袋里,回头,假笑,动作一气呵成。
熟练地刻入潜意识,和从前的习惯一样。
“没什么。”
“就一本书......”
贺佑年没有再问。
“就一本书,外婆说我们找错线索了,应该是.....”
谷淮安边说边回头。
下一刻,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见贺佑年立在树下,金色的银杏叶落了一地,丝缕光落在他的肩头。
长袍被风吹起,人也更加消瘦。
墨色的眼里,粘稠的情绪几乎喷涌而出。
但最后,他只是伫立着,任凭光打湿了他。
谷淮安鼻尖一酸,心里突然萌生出一股痒意。
他突然很想很想喊他的名字。
可是最后,他也只是走向下山的小道。
克制地,压抑着,带着体面的笑地说:“该走了。”
两人奇怪的气氛持续到山脚。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远方,灯光豆子一样撒在天边。
四周全是狰狞的树影和盘根节错的树木。
谷淮安一个不察,左脚踩右脚,摔了出去。
好在贺佑年动作快,一个伸手,掐住他的后颈。
他被拎了起来。
谷淮安惊慌未消,却听到一阵笑声。
他的脸一下子全红了,摆弄着四肢吼道:“不要再笑了!”
那笑声却不减反增。
直到他连后背都感觉到热意,那人才停下了笑声。
“你现在还是七岁的身体,不要跑那么快。”
谷淮安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挥舞着拳头砸在贺佑年的小腿上。
贺佑年配合着“哎呦”两声,伸手一揽,把谷淮安抱在怀里。
他的语调温柔极了:“下山的路不好走,我抱着你。”
谷淮安突然清醒过来。
一想到他刚干了什么,一股股热意冲向天灵盖。
这下,是全身都红了。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他咆哮着,把头埋在贺佑年的肩窝里,脚趾开始不由自主地蜷缩。
贺佑年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
轻轻拍了拍谷淮安的后背,语气依旧温温柔柔:“这是幻境的限制。思维和决策会受到身体的影响。就比如,你现在在七岁的身体里,就会不自觉地带上些孩子气。如果进入年老者的身体,除了行动迟缓一些,可能决策也会偏保守。”
“没事的。不要因为这个愧疚。”
谷淮安重新抬起头。
可忽然,他想到一种可能,眉头也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那,如果进入的是极端人格的身体,也会受到他们的影响吗?”
贺佑年沉默了很久才说:“会的。但......”
“这可能不一定是个坏事。”
“真正危险的.....”
他似乎叹了口气,却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气氛终于回到正常。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可就同时,他们看到一个黑色的东西轱辘着滚到山沟里。
与此同时,一束白光从山坡垂着照入山谷。
那个黑色的东西也在顷刻间被照得分明。
青白的嘴,空洞的眼眶骨,沾着青苔的发丝。
这分明是个人头。
谷淮安吓地后撤,跌坐在地上。
却不巧和人骨对视。
高鼻梁,左脸的疤痕,半截眉毛。
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一下子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正是先前见过的蒲二。
“怎么会?”
他仰头询问,却看见半山腰上白光的源头。
黑黢黢的天空里,一个人形黑影举着手电筒,屈膝靠在树上。
那是谁?
谷淮安下意识,翻了个身,左手握空拳,透过树丛,看了过去。
视线依旧模糊。
只能隐约看到黑色的斗篷,和身边一把长刀。
还得再近些。
再近些......
可突然,
一道白光落在他的前面。
谷淮安瞬间僵住了。
他机械地抬起头,黑衣人正好摘下帽子。
高鼻梁,刀疤,半截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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