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4 章 合卺酒(四)

上山的路总是笼罩着大雾。

“我是真不想去。”

谷淮安嘟囔着。

童年的外婆家,真的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他的记忆停留在窗户上争吵的人影,奇奇怪怪的虫子,和说不出来的味道。

每次争吵完。

狭小黑暗的屋子里,外婆铁青着脸。

只有喊她的时候,蜡黄的脸才有几分生气。

但还不如没有的好。

那双凸出的眼睛会缓慢地盯住你,阴沉的脸上陡然露出一个阴鸷的笑容。

就像......

现在这样。

谷淮安吓得一抖擞。

双手扣在一起。

“怎么回事?”贺佑年问。

谷淮安摇了摇头,期期艾艾地对前面说:“外,外婆?”

“呵......”

树林里挤出一声怪笑。

“怎么想看老婆子我了?”

“好久没见老祖宗您,我.....”

谷淮安本想糊弄过去。

突然,

一道白光蹿了出来,

冰凉的东西从手腕上顺着胳膊向上爬。

雌雄难辨的声音在鬼叫着:

“他在说谎,他在说谎!!”

谷淮安瞬间感受极度的寒意,

他颤抖着,试图通过战栗获得半点暖意。

却在抬手间,看到胳膊上夹着的东西。

那是......

一个巨大的蛇头。

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右脸,红色的蛇信打在他手上。

谷淮安死死咬住嘴唇,

再张开嘴,却只发出含糊的呜咽声。

“闭眼!”

林间一道怒呵。

他下意识照做,下一瞬,一道凉水直接浇在脸上。

再睁眼,手臂上早就光洁如新,没有半点蛇头的影子。

一个戴着黑斗篷的人站在他面前,手里抓着一个褐色的空瓶子。

她面部呈菱形,高颧骨,太阳穴凹陷。过于消瘦的脸上,清晰可见大大小小的黄斑。没有一点碎发,头发向后梳得光亮并盘成团。

最引人瞩目的,是那一双向外凸起的眼睛和过于尖锐的鹰钩鼻。

她冷哼一声,不满地说:“怎么还是这么胆小?连基础的幻象都看不出来?”

兀的,她得出结论:“书都白看了。”

谷淮安不敢顶嘴,只频频点头。

忽的,她话风一转。

开口道:“你这是,从蒲睢那回来?”

“哎。”

“看出来了吗?”

这是什么话?

谷淮安将眼底的疑惑压下去,试探地说:“香烛?”

“还不算太笨。”

但突然,

她变得非常生气,一根长棍子重重地打在谷淮安膝盖上。

谷淮安没有防备,扑腾一身跪在她面前。

她阴沉着脸,扯着嗓子道:“还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我让你去看,你就看这么个明堂?”

“真是本末倒置!

什么意思?

谷淮安仰起头,却对上她黢黑的眼睛。

她冷笑一声。

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砸在谷淮安头上。

“连基础的都没弄明白,就想独立?”

“痴人说梦!”

“小白,我们走!”

谷淮安掀开脸上的书,纸页散落一地,右肩逐渐加大的“嘶嘶”声。

定睛一看,

一条白色长蛇从他肩头缓慢蠕动到地上。

肥胖的尾巴轻柔地拍了拍他的大腿。

随后,

一溜烟钻到黑袍里。

外婆撇了一眼抖成筛子的谷淮安,

冷笑着说:“你怕什么?你可还没小白贴心。”

但说着,还是提起袍子,把白蛇挡在后面。

她说完,正准备转身就走。

突然,

她的视线看到林子后面。

本就阴沉的脸拉的更长了,

她皱着眉,像是看到极为厌恶的东西。

“你离那个东西远点。”

也没管谷淮安的反应,自顾自地说:“怎么会有怨念这么深的?都是黑的了。”

突然,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低沉的声音罕见出现了几丝惶恐。

“难不成是■■。”

谷淮安没有听清。

下一刻,一根长棍怼在他的胸前。

她的表情充满不耐:

“喂,坏孙子,你从哪里招惹的黑东西?”

黑东西?

谷淮安向后看,只看到树后面的贺佑年。

是说的贺佑年吗?

谷淮安刚想要回答。

一个念头划过:

【你最好的朋友是年年,可母亲和外婆不喜欢他。】

年年是指的贺佑年吗?

他刚要回答,头上被重重砸了一下。

她脸色变得极为凝重,

“还看!不要命了。记住了,离祂远点。你要是被祂玩死了,我可不给你收尸。”

贺佑年,有问题?

怎么会呢?

他一直陪着我,是许上九的人。

谷淮安在心里拼命辩解。

可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一些忽略的细节却再次重现。

是了,他从来不摘下面具,之前他在房间里和谁说话?他没说副本会重置,他......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他会不会,也在骗我。

他和他们也是一样的吗?

谷淮安的思绪纷飞,直到耳朵被揪着。

“听到了吗!”

谷淮安能怎么办呢?

还不是只能讪笑着点头。

外婆像是松了口气,又恢复倨傲的神态。

冷冷地说:“你之前查的完全不合格,关键的东西全部都不对,还得看书!”

说完,向空中撒了一把黄色的粉末。

等谷淮安再次睁眼,人已经完全消失了。

“人呢?”

谷淮安踉跄着站起来,一张红纸顺着他的动作落在地上。

他下意识捡起来。

是个红色的小人。

只剪出了轮廓,什么也没写。

谷淮安却觉得特别熟悉,可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看过了。

“你在看什么?”

身后是贺佑年的声音。

塞进口袋里,回头,假笑,动作一气呵成。

熟练地刻入潜意识,和从前的习惯一样。

“没什么。”

“就一本书......”

贺佑年没有再问。

“就一本书,外婆说我们找错线索了,应该是.....”

谷淮安边说边回头。

下一刻,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见贺佑年立在树下,金色的银杏叶落了一地,丝缕光落在他的肩头。

长袍被风吹起,人也更加消瘦。

墨色的眼里,粘稠的情绪几乎喷涌而出。

但最后,他只是伫立着,任凭光打湿了他。

谷淮安鼻尖一酸,心里突然萌生出一股痒意。

他突然很想很想喊他的名字。

可是最后,他也只是走向下山的小道。

克制地,压抑着,带着体面的笑地说:“该走了。”

两人奇怪的气氛持续到山脚。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远方,灯光豆子一样撒在天边。

四周全是狰狞的树影和盘根节错的树木。

谷淮安一个不察,左脚踩右脚,摔了出去。

好在贺佑年动作快,一个伸手,掐住他的后颈。

他被拎了起来。

谷淮安惊慌未消,却听到一阵笑声。

他的脸一下子全红了,摆弄着四肢吼道:“不要再笑了!”

那笑声却不减反增。

直到他连后背都感觉到热意,那人才停下了笑声。

“你现在还是七岁的身体,不要跑那么快。”

谷淮安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挥舞着拳头砸在贺佑年的小腿上。

贺佑年配合着“哎呦”两声,伸手一揽,把谷淮安抱在怀里。

他的语调温柔极了:“下山的路不好走,我抱着你。”

谷淮安突然清醒过来。

一想到他刚干了什么,一股股热意冲向天灵盖。

这下,是全身都红了。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他咆哮着,把头埋在贺佑年的肩窝里,脚趾开始不由自主地蜷缩。

贺佑年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

轻轻拍了拍谷淮安的后背,语气依旧温温柔柔:“这是幻境的限制。思维和决策会受到身体的影响。就比如,你现在在七岁的身体里,就会不自觉地带上些孩子气。如果进入年老者的身体,除了行动迟缓一些,可能决策也会偏保守。”

“没事的。不要因为这个愧疚。”

谷淮安重新抬起头。

可忽然,他想到一种可能,眉头也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那,如果进入的是极端人格的身体,也会受到他们的影响吗?”

贺佑年沉默了很久才说:“会的。但......”

“这可能不一定是个坏事。”

“真正危险的.....”

他似乎叹了口气,却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气氛终于回到正常。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可就同时,他们看到一个黑色的东西轱辘着滚到山沟里。

与此同时,一束白光从山坡垂着照入山谷。

那个黑色的东西也在顷刻间被照得分明。

青白的嘴,空洞的眼眶骨,沾着青苔的发丝。

这分明是个人头。

谷淮安吓地后撤,跌坐在地上。

却不巧和人骨对视。

高鼻梁,左脸的疤痕,半截眉毛。

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一下子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正是先前见过的蒲二。

“怎么会?”

他仰头询问,却看见半山腰上白光的源头。

黑黢黢的天空里,一个人形黑影举着手电筒,屈膝靠在树上。

那是谁?

谷淮安下意识,翻了个身,左手握空拳,透过树丛,看了过去。

视线依旧模糊。

只能隐约看到黑色的斗篷,和身边一把长刀。

还得再近些。

再近些......

可突然,

一道白光落在他的前面。

谷淮安瞬间僵住了。

他机械地抬起头,黑衣人正好摘下帽子。

高鼻梁,刀疤,半截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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