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了个什么回来?”
至天明时,他们才回到帐中。祁酩舟理着衣袖,扭头看向正在桌边给草排列的姑娘家,好气又好笑:
“宝贝成这样,我碰都不给碰?”
“没有啦。”沈知鸢很快反应过来是指她没要他帮忙的事,轻轻解释,“它们很轻,我捧着就好,你骑马怎么方便拿啊?”
想了想,她主动往下说:“这是金钗石斛。”
“什么怪名字?”祁酩舟拧眉。
沈知鸢“咦”了一声:“不觉得很形象吗?”
她顺着石斛的茎叶指下来:“茎两头细小,中间粗壮,整枝扁平状,色泽金黄,不像金钗吗?”
……他反正一点没看出来。
祁酩舟很想说,可她望来,乌睫还颤着,双眸落满明澄日光,小鹿似地期盼看着。
“像。”祁酩舟轻啧一声,应得相当快。末了又问:“你昨天反复看那页是在看它?”
“嗯,它只长在亚喀拉山边,大齐很难见到了。”沈知鸢轻轻点头,不太好意思地解释:
“金钗石斛向来被医家奉作圣草,道教还说它们是九大仙草之首,更早些的《神农本草经》也把金钗石斛列作上品。”
“能养肝润肠、护肝明目,或者壮筋补虚、健腰膝、祛冷痹之类的。《本草纲目》你晓得嘛?里头称它能‘强阴益精、厚肠胃、补内孢不足、轻身延年’。”
她信手拈来,说得一头劲。
默然片刻,祁酩舟:“说人话。”
“就……很有用?”
昨日在市集,沈知鸢发现北疏勒人不太了解药草。
小蓟一类的作马饲料,丑些的则当杂草拔起来丢掉。甚至药材摊的阿婆都不晓得金钗石斛有什么用。
“所以你想要吗?”沈知鸢很大度地让开桌子,给他看带回来的金钗石斛,“想要都可以——”
话语却顿了顿,沈知鸢小声恳求:“留一根给我可以吗?其他都给你……但你要是都想要,也不是不行。”
音量越来越低。
“我要一根草做什么?”
祁酩舟扬扬眉梢,好笑看她。对视时,没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反正你人在这,它们不就也在这了?都该归我。”
是、是这个道理吧。
好像哪里怪怪的,但沈知鸢说不出,便也不放在心上。
脑袋还在被胡乱动来动去,她小声提醒他:“头发要乱了。”
“所以呢?”祁酩舟故意揪住她辫子,哼一声,“这不本来就我扎的?”
这倒是。
沈知鸢不说话了。
耳边珊瑚珠叮叮当当响着,既有他的,也有她发辫束着的,乐音似地响着。
少年握惯刀剑的手在束发一事上也出奇得灵活。拆了她的辫子,三两下就重新编好。
沈知鸢都还在发呆,突然听见他说:“我上朝去了。”
上、上朝?
沈知鸢脑袋差点从手里滑出去,愕然抬眸。
他昨晚都没有睡!
今日不是休沐,不是休沐怎么敢大半夜带她出去啊。
她是摘草摘得很开心,看石头、看星星月亮都很开心,但……
沈知鸢好怕他一头栽在朝堂上。
“祁酩舟。”
她开口喊他,想说点什么,除了道歉又不知道怎么办。
“好好打理你的草吧。”
少年却没回头,撩起帐门,随意丢了句话给她:
“不用想我。”
帐门掩下。
一并隔了日光和那道挺拔身影。
那点儿愧疚盘旋好久才勉强退去,沈知鸢站在原地,倒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什么。
……想他。
她才不会呢。
沈知鸢恼恼的、又稍带歉意地在心里回道,面上却莫名发烫,她只当是被大太阳晒的。
天窗大敞着,明晃日光一泻千里,将那几株排开的金钗石斛晒得暖烘烘的。
结果却还真在想他了。
草是他带她下坑洞里摘的,桌子是他搬来对着天窗的,纸笔是他拿的,帐子也是……
沈知鸢呆愣好一会,才用力拍脸颊,甩甩脑袋,拿了纸笔不再要想他。
她预备将北疏勒的药草画下来,功效标好,这样等她离开北疏勒后,它们也不至于蒙尘了。
金钗石斛的事。
不单是她,太医院所有的医师都会扼腕叹息。
沈知鸢很喜欢药草。
在冷宫时,即使没有薪酬,每回去太医院帮工都是她最快活的时候了。
沈知鸢哼着小曲,眉眼弯弯,三两下绘出石斛的轮廓,一笔一划标好药效。
把石斛翻了个面,也把纸笔压好,不太困,她便起身,要再去附近溜达几圈。
走着走着又到药摊那,那叫乌兰希玛的妇人正把药材往摊子上放。一手捶腰,走两步就歇会儿。
“我帮您吧。”沈知鸢忙上前,在她拿起那个小凳前先把小凳拿起来了,放到她身后,轻轻道,“您坐。”
“谢谢。”乌兰希玛感激笑笑,犹豫会儿,才说,“今日生意约莫不好,不用你来帮活的。”
人的确比昨日少,沈知鸢还以为是时候早的缘故。
乌兰希玛坐在一旁,不停捶着腰,扇蒲扇的劲都小很多。昨日她就说年纪大,腰不如从前好了,沈知鸢抿下唇轻声道:
“我这会儿有空,正好帮您把药材摆好?还和昨日那样吗?没多少事要干,不用薪酬的。”
沈知鸢知道乌兰希玛方才那话的意思是,今日不想多花钱请人了。
“那怎么好意思。”
乌兰希玛立刻起身要自己干活。刚起身,又“哎呦”地扶住腰。
“阿婆您歇着吧。”沈知鸢立刻说,找个话题同她攀谈,手里动作不停,“为什么人会这么少?”
乌兰希玛那话明显是料着了。
“因为肃吉人来了啊,大家都赶着看热闹。有玻璃珠一类的舶来物,还有中原的丝绸布帛,谁还要看我们这些见腻了的东西?”
乌兰希玛说着叹气,语带埋怨:“我们自产自贩多少年了,干什么非要和肃吉人通商?左日逐王净盼不得人好,请肃吉人来,还极力促成和大齐的互市,到时我们可都得回家里闲着。”
“其实不一定的。”沈知鸢帮她把草药按昨日的顺序摆好,轻轻说,“你们少见大齐、肃吉的物什,他们同样少见北疏勒的。譬若昨日我同你说过的金钗石斛,大齐千金难求。”
“如果真能通商互市,人多了,商贸往来增多,日子自然过得越好。到时买您药的,可就不单是族落里的人了。北疏勒特有的外伤药只怕霎时便哄抢而空。”
她和乌兰希玛解释。
乌兰希玛拧着眉思索片刻,倒点头:“好似是这个理。”
“小娘子聪慧。”
突然听见个嗓音,竟是那日提醒他不要碰小蓟的青年。
“早上好。”
她不确定对方认不认识他,却还是笑着打招呼。
“早,我叫苏和,上回见了都没好好认识。”他也笑笑,指着摊铺上的红色豆子道,“二两赤小豆吧。”
……赤小豆?
沈知鸢迟疑望去。他指的方向能见片几乎是纯红的豆子,只一头黑亮,黑处中间还能见白脐点,是相思子才对。
一旁,乌兰希玛已经起身要帮他包起来,眯着眼,约莫也是没瞧清那豆子。
“我来就好,那是相思子。”沈知鸢忙扶住乌兰希玛,低声解释。
扭头问苏和:“您是要赤小豆还是相思子?这两者容易弄混,功效也像,但相思子不能服多,二两估计不行,有中毒身亡风险。”
苏和不在乎什么豆和什么子,笑道:“那就赤小豆吧。”
沈知鸢利落打包好。
收下方钱,才想起他原先说的话,边把钱递给乌兰希玛,边道:“那个,我叫——”
“沈知鸢,昨日刚听过你的大名。”苏和却莫名一笑,“就上朝那会儿,还给警告了。”
上朝?谁警告?祁酩舟啊?
印象里也没人知道她名字了,沈知鸢想问,却没打算问他。
昨日还以为他是侍从,沈知鸢难免不好意思,抿唇冲他抱歉笑笑,将纸包递过去。又听他好奇问:
“你和左日逐王什么关系?男女共住不奇怪,但他和人关系好可太奇怪了。”
谁?
沈知鸢没反应过来。
苏和便又说:“你昨天不就在他帐子门口摆弄——是叫小蓟吗?”
喔,祁酩舟啊。
沈知鸢下意识道:“其实没什么关系……”
等等。
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话语一顿,笑容也一僵。
他刚刚说,那是谁的帐子?
日光太亮了,晃得沈知鸢眼前发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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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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