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不对劲，太奇怪了。除了那个圆脸瘦子，其余几人连修炼都未曾入门，怎么得到的法器，又是如何找到法阵薄弱点的？

这阵法乃是师父所布置，杨善曾加固过，虽然百年后因几处灵石耗尽有了缺憾，可寻常修士若不懂阵法，连其中关窍都找不到，更勿提几乎未曾修炼之人。若是这几人有这份本事，自立门户做个散修同样逍遥自在，亦不至于被人界宗门拒之门外。

遁光来到一处山脚，杨善隔着法阵，仔细一探，原来是万石法钻。那钻头把手处有一个紫色复杂圈印，正是当年的紫阳真人出手的。杨善刚接管魔界时，发现魔宫连魔卫月俸都发不上了，总得想些生财之道，于是炼制一批法器解燃眉之急，其中就有破解阵法使用的法钻。因这一个法器卖一万灵石，不知谁开了头，管这叫万石法钻，就这么叫下去了。

该法钻好用之处，在于没有修为限制，注入灵力就能使用，十分简单易操作。杨善记得第一批法钻火了之后，连夜又炼制两批。谁知有个修士得了此法器，看对家阵法不顺眼，逮着哐哐一顿钻，虽破坏不了，里边的人却不得清净，从那以后，这万石法钻变成了给人恶心添堵的法器。

若非如此，杨善还能再卖好几批。

不过他怎么都没想到，一饮一啄，因果循环，当年炼制的东西，如今被别人拿来险些掏了老巢。

看来不管还不成了，杨善先将阵法灵石补充完毕，只留被钻的一处，随后放开缺口，现出身形来。

“是不是这地儿啊，怎么钻不动？”

“你再往里边钻点，使点劲儿。”

“就你嚷嚷最凶，有本事你来，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要是有灵力，我早自己上了。”

“吵吵吵，吵什么，万一把人都招来了！”

三个麻衣汉子弓着腰，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地拿着万石法钻生疏操作，几步远的山道上有一个望哨的，瞅着山下动静。

“几位不用这么使劲，门已经开了。”等了片刻，这三人却不抬个头，还搁底下钻，没发现上方漏出的大片缺口，杨善便好心出声，提醒他们往上看。

三人抬头，望见一个白发鹤颜之人，吓得一趔趄，连滚带爬地丢了法器，闪出三步远，磕头拜道：“仙人饶命，仙人饶命……”那望哨人听得身后动静，吓得跑来，排成一排磕头。

难道我老了以后这么吓人吗，杨善摸了摸幻化的脸，肃然道：“你们求仙问道找错了地方，这里不收徒。”

却不想此言一出，四人瞪大了眼，纷纷俯首，高叫仙人。

那个圆脸瘦汉子最机灵，连忙道：“不敢求仙人收徒，只求做个扫洒杂役弟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一旁的三个汉子跟着点头，边磕边道：“我也是，我也是。”

几人磕头的力道，看得杨善额角一痛，他施个定身的法术，这才道：“那你们为什么修仙？”

圆脸汉子一听，顿觉有戏，忙道：“回禀仙人，家中父母都是凡人，操劳所累，早早去世，前两年我取了个娘子，又得了重病，抛下我离去。现在孤身一人，唯一想求仙问道，多活几年，我能挑水能做饭，千叶镇也熟得很……”

他说罢，其余三人挨个说，无非都是求问长生，暂且看不出好歹。杨善解了定身术，给他们测了灵根，除放哨那人，另三人资质较差，他思索片刻，道：“我这里确实有些活计，需要人做，如果通过了我的考验，也可以传授你们修炼之法。不过这并非收徒，苍月山亦不是仙山，你们称呼我修士即可。无论是否通过考验，记住，不可宣扬今日之事，否则大祸临头。”

四人连声答应。杨善单独问那放哨人：“你没有修仙资质，留下无用，白白给我干活，我这里更没有好处给你，你还要留下吗？”

放哨人看了一眼其余三人，重重点个头，“我们一起来的，我想试试，我有的是力气，不怕干活。”

杨善叹气：“跟我进来吧。”

圆脸汉子捡起法钻，四人进了苍月山内，杨善把他们分开安排，两人修整山道石板路，两人锄杏林藤蔓。他填好最后一处法阵缺口，回了山腰，用灵识观察几人。

日轮落下，月上中天。

石板路的两人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倒，歇了会儿，招呼那两个锄藤蔓的过来。四人碰头，其中一人道：“这得干到什么时候去？我们**凡胎，没吃没喝几个时辰了。”

放哨人掏出大半块饼子和随身水壶，道：“我还有点干粮。”

四人凑着吃吃喝喝，坐了一刻钟，圆脸汉子拍拍胸口，提议道：“我们上去找找，看看有没有歇觉的地方。”另三人点头，一齐攀着山路往走上。

却走了半个时辰，还没走到，忽然有人回头一看，指着旁边一颗树，道：“我们刚才是不是走过去了，怎么又走回来了？”

放哨人指着脚下裂纹奇特的石板，道：“半炷香前才走过的石路。”

这时，一阵风吹起来，前后左右，窸窸窣窣，黑黢黢的草丛里边突然异响，四人心下发毛，屏息凝神。

然后蹦出了一只青蛙。

“呱。”

四人目送青蛙一蹦一蹦，跳走后，圆脸汉子虚惊一场，抹把冷汗，道：“别自己吓自己，能有什么事儿，这是仙山！”

放哨人战战兢兢道：“你们说，会不会是仙人已经算到一切……”

圆脸汉子打断道：“休要多话，上山。”

一路沉默着，又走了一炷香，望前看，有四间木屋，并排而修，距离最近的一屋子檐角站着一个红衣人。四人齐齐松口气，跑过来叫道：“修士，我们今晚在哪儿歇？”

杨善指着下方，面无表情道：“这有一间空屋，自己打扫了住。”说罢转身，跳到隔壁屋去。

眼看他身影要走，突然有人噗通一下跪倒，五体投地，高叫道：“修士救命！！”

身旁立即有人搡了他一把，另一人捂嘴，可惜声音已漏了出去。

“说吧。”

杨善飘下地来，眸光一扫，四人全部抖着腿，站立不稳，叫救命的挣脱开，是先前的放哨人，他连嚎带叫，膝行几步，颤着手抓住杨善衣摆，道：“他们要害您啊——”他指向另外三同伴。

“哦？怎么害？”

放哨人立刻和盘托出：“有人找到肥脸，给了他两个宝贝，其中一个就是用来害您的，我们所有人都被下了咒，要是我们不听话，就要当场把我们杀掉，修士您救救我！我家里还有爹娘！我不想死啊！！”

这人一说，圆脸汉子抖着腿，气道：“修士您别听他胡扯，我没有害您之心，我只想借助宝贝进来仙山，求一场仙缘！您相信我！我这就把宝贝都给您！！”他从随身行囊里掏出一个法钻，一个方形盒子，并将全部东西抖落在地，以示清白。

剩下两人见状，忙不迭跪近前来，一通抢白，倒佐证了最开始的放哨人所言非虚。

杨善灵识一扫，没有从四人身上看出异端，心想：应该只是被恫吓了。

方形盒子无法用灵识探查，杨善一道法力收过来，道：“我知晓了。”

见他没有计较的意思，四人齐齐吁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跌坐于地。

杨善拿了方形盒子，欲要转身进屋，却在此时，放哨人眸光一变，脑袋中扑出一道黑色虚影，面目青黑，朝他后背如猛虎般凶恶刨去。

‘喀’一声细响，杨善腰间的青色玉佩忽然碎成两半，咣当一下砸落石板，四分五裂，片片跌响。

那青色玉佩碎前，蹦出一道剑光，黑色虚影被剑光一刺，如遇天敌，逸散了大半黑气，骤然暗淡下去，薄薄飘在虚空，被杨善回身的掌心法力一带，虚影化作一缕黑气，彻底烟消云散，连半分动静不曾发出。同时，放哨人头一栽倒，昏了过去。

此番惊变，吓得余下三人神情呆傻，待一回魂，不住哀求道：“我们不知情啊，修士饶命！！饶——”

话音未落，三人身形抽搐，瞬息间，皮肉收紧，化作了一具面皮贴脸的干骨尸，六颗干瘪眼珠咕噜一下滚落石板，接连翻圈，摔进草丛。

从三人黑洞洞的眼眶内，猝然飞出数十只血色的大眼虫，它们成群聚在一起，如一道血光，朝着天幕炸去。虫子速度迅疾，自爆凶猛，杨善来不及阻拦，便听得头顶上方轰然震动，护山阵法裂开了蛛网纹路，越裂越大，越裂越开，最后咔咔两声，崩裂出大洞。

阵法破，如流光般飞进四道人影。

杨善看了一眼已经死去的三人，心中暗叹：难怪没有发现异端，竟是藏在血肉里的赤血铁虫。

这虫子生双翅，是一种出了名的邪物，产自千年前东渊炼制的那一批尸鬼，尸鬼在操控人陨落后齐齐失控，曾在东渊之地猎杀修士，被联手屠灭，后来于不腐的尸身中，生长出一种血色飞虫，见血便吸，因‘吃血’成长，虫身坚硬，便得名赤血铁虫。

赤血铁虫见血扎根，还是虫卵时，若不活动根本无法察觉，待到虫子破外壳而出，凡人无修为抵挡，瞬息之间，便能被吸成人干。其霸道邪门，连魔族都要忌惮三分。杨善便曾经被魔头用这赤血铁虫暗算过，那是他第一次遭遇暗算，经验不足，全依仗修为硬撑三日，直到放血将其强行逼出。那次过后，胥鹤四处搜寻赤血铁虫的天敌，最终在东渊之地不腐的尸鬼身上找来一种伴生冷火，让杨善炼化了作防身之用。

这伴生冷火，说得好听，其实从尸鬼身上长出来，那年，刚成为新魔尊的杨善尚有些挑三拣四，实在不想要，可禁不住再来一次放血，他硬着头皮炼化了，储放在一尊废弃丹炉中。一年后，偶然间翻出来，再看之时，便觉这冷火煞是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