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陵默然收剑，二人双双落在苍月山峰顶。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

一阵近乎死寂的沉默后，杨善目光落到楚云陵的面具上，“怎么，你如今是见不得人了，还是……你也知道自己没脸再回来？！”

楚云陵未答，缓缓揭下面具。

只见其面容多出了许多红色的经络网膜，宛如植物根茎般，牵连着大半左脸。

这些‘根茎’血红发黑，从下颌处一路蔓延到额角，在腻白的肤色上显得极为糜烂。

杨善注意到，楚云陵的眼瞳，变成了魔族才有的红色。

“艳菱棘，堂堂云陵仙尊，竟然自甘堕魔？！”杨善吃惊过后，又冷笑一声，“没想到你如今都不装一下了，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恐怕太清宗能立刻将你逐出门户。”

“太清宗？”楚云陵却咕哝一句，眼中划过一道茫然，语气软而委屈：“阿善，你今天怎么这么凶……”

“难道阿善又把我忘记了？”楚云陵面露三分恍然，朝着杨善走过去，道：“我是小珍珠啊，阿善最喜欢小珍珠了。”

杨善眉头蹙起，“你在装什么疯？！脑子坏掉——”

话音未落，近处的楚云陵陡然变成了一条黑色小蛇，从脚踝缠上来。杨善原本伸出去将要掐住他脖子的手顿时落了空，只余脚边散落了一地的衣衫。

“楚！云！陵！”

杨善气恼之极，一把捞起小黑蛇，掐在七寸处，道：“给我变回去，谁叫你变成小珍珠的！你可真够无耻的！你烹煮了小珍珠，还有脸变成它！？”

杨善手中渐渐用了劲儿，小黑蛇伸出蛇信子，尾巴挣扎起来，口吐人言：“好痛，小珍珠好痛……”

眼见那宛如黑珍珠般的瞳孔中显出痛苦之色，杨善到底是松了手，把小黑蛇丢下地，落在一地衣衫中。

“你少装疯卖傻，艳菱棘难道把你的脑子吃掉了！”话音刚落，杨善忽然记起什么，“难道，是分身……”

艳菱棘是魔界产物，常常是魔族遇到了心上人，然心上人却并非魔族时使用的控制手段。总之被魔族看上，可不是一件幸运事，那艳菱棘是从石头中长出的花，再种进人体内，脸上就会呈现出楚云陵那般样貌，自此以后，谁见了这张脸，便知此人乃是‘名花有主’，而且看上他的人一定是个魔。

当然，除了此用途，艳菱棘也经常令人入魔。这石头花便生长在灵魔两界的边界，要是有修士想不开，不想做人了，大可以来魔界深入体会一番弱肉强食。不过入魔容易，想要再恢复，却是从未听说过。

因此这艳菱棘也是无数仙门修士避之不及的邪物。

依照楚云陵的实力，这世上自然没有能强逼他入魔的人，除非他放着好好的仙尊不做，自甘堕落了。

不过楚云陵即使入魔，本性却不会变，若要说一向自傲的龙族低下头，在这里疯疯癫癫卖傻，杨善是决计不信的，除非，眼前的‘楚云陵’只是一具被主身剥去了记忆的分身。

这样，便能说得通，为何他能驾驭沧澜剑，却又有这般疯癫的行径了。

杨善既猜到这小黑蛇什么也不知，便不再跟一个傻子扯淡，从地上提起蛇尾，倒吊着拖下山了。

那小黑蛇一边委屈叫着“阿善阿善”，一边还知道变出两只爪子，把自己衣服抱走。杨善见了，心想，还不算彻底没救。

至于要不要杀了这家伙，看在这是个傻子，又在关键时候保护了苍月山的份上，杨善暂时不打算处置了它。

来到山腰，杨善先行查看了那个放哨人，见其尚存气息，便喂了他一颗丹药；又在楚云陵变化而来的小黑蛇身上打个印记，叫它修补阵法；自己则在苍月山各处救治飞鸟小兽，等一切忙碌结束，天色已经大亮。

可惜了百余年的树木，又得慢慢长了。杨善收拾了杏花枝干，直起腰感伤。

这时，他灵识探到山腰的放哨人醒了，便飞身上去。同时收起了附近草丛中残存的青色玉佩碎片。

放哨人见到身旁三具尚未处理、面皮贴在干瘪骨头上，仿佛从某个墓葬里出来的干尸，脸色惨白，他分不清到底是谁做的。

杨善问他：“你还想求仙问道吗？”小黑蛇挂在他的脖子上，朝这人瞪眼。

“不，不不……”他不住地摇头，神情惊惧，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杨善便不再理会，将被削断的树木用法术运到山腰空地，先把四间破破烂烂的房屋修好。

他在自己半边坍塌的屋子下清理出一堆木雕，叫小黑蛇拿到山下丢了，并强调，一定要丢到阵法外去，他看了碍眼。

于是小黑蛇果真十分听话，用衣服兜好粗糙的木雕，爪子打个结，仿佛一条闹气离家出走的小蛇，背着全然不合身形、看起来能压垮它的包袱，蜿蜒着下山去了。

杨善用灵识关注着它，那小蛇歪歪扭扭走路，拐得越发起劲，身子恨不得能扭出一朵花来。

杨善见包裹撞在石头上，眼前一黑，传音道：“衣服挂破了，这点事都干不好，要你有什么用？我看现在起口锅，把你丢进去还能吃一顿。”

被意有所指的阴阳怪气嘲讽一通，吸取教训的小蛇重新整理好包袱，终于不再扭些什么花样，老实丢了木雕，又顺着山路爬回来。

看着它把木雕果真一个不留，全部扔出了阵法外，杨善这下确信，这幻化成小黑蛇的楚云陵，确实只是一个脑子坏掉的分身罢了。

要是楚云陵的主身在这里，知道他辛苦雕刻的木头，被当做一文不值的垃圾扔下山，那还不得跳起脚来。

待到苍月山清理干净，杨善为师父重新立碑，把小黑蛇捉到坟前一起磕完头，接着带着两股战战的放哨人出了山。

他态度不差，但拎着别人也算不上好，在阵法外，他问：“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葫、葫芦镇。”

看此人仍是惧怕忐忑的模样，杨善道：“你的三个同伴之死，非是我出手。否则我不必送你回去。此去之后，你莫要再为求仙一事折腾，没有灵根是无法修炼的。这次的事，你算是枉受了灾祸，想来你也没胆量算计我，望你汲取教训罢。”

说罢，带着人去了葫芦镇，经此人指路，送他归了家。

临走前，那人家中走出一对老夫妻，老丈指着杨善道：“你、你长得好面熟。”

这对老夫妻颤巍巍搀扶着走近了，老丈睁着浑浊的眼睛，仔细瞅了瞅，道：“以前是不是见过？”

没多会儿，他骚着头，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你以前经常买我爹做的烤鱼。千叶镇那年说是抓了个邪灵，我爹吓得当天投靠亲戚，搬走了，后来再也没见过，没想到我都这把岁数了，还能再见到你。”

老妇拍了拍老丈，道：“你瞧瞧，说胡话了不是，要是当年来买烤鱼的人，如今肯定跟我们一样老了。这是人家的娃呢。”

“哎哟，对啊。”老丈后知后觉。他身后的孙子回了家，恢复了几分镇定，提醒道：“阿爷，这是仙人。”

老丈岁数大了，已然有些糊涂，听了后半句，忘了前半句，只道：“仙人好啊，仙人好，仙人长生不老，真好啊。”

杨善笑道：“当年的确是我，经常买你家的烤鱼，那是我师父最喜欢吃的。”话说到这里，他便提出学做烤鱼一事。

这家人如今在葫芦镇做着烤鱼生意，味道依旧如当年一样好吃。杨善学了人家的手艺，给他们每人服下一粒回春丹，从此一生无病痛纠缠，又留下一两金，了却这段尘缘。他与小黑蛇在葫芦镇逗留两日，回了苍月山。

杨善买了两条鲫鱼，少许肥瘦相间的羊肉与各类佐料，将羊肉炒成馅儿塞到鱼肚里进行烤制，算是寻常人家的奢侈做法。

烤鱼做好了，他端到坟头，按人界的习俗上了香，请师父品尝。

他原计划要去看看福善堂建得如何，却接到了谭病多番辗转传来的灵符。

这灵符乃是一张留音符，看样子也就激活一天左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灵界传到人界，中间得经人传送，想必是有什么急事。

杨善想到碎裂的青色玉佩，不免有些心虚，都碎成那个样子了，肯定是修不好了。

至于留音符能找来苍月山，倒没什么好吃惊的，一则他离开灵界时，让孟姬托人带了话告知去向；二则谭病的青色玉佩能感知到他的位置。

何况，这玉佩原本能挡住化神以下三次的神魂攻击，如今却是一击即碎，若不关心一下情况，杨善倒得怀疑对方出了事。

他收到留音符，谭病的声音也传出来：

“阿善，速速离开人界。辟邢魔尊现身的消息已经在灵界传开了，恐怕不久魔界之人也会寻来。灵光阁出了事，我不能前去接应你。莫走传送阵，回来再叙。”

有点卡文，今天来晚啦，轻轻跪下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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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私奔进度：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