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善做了一个很长的断断续续的梦。
一个徘徊不前的噩梦。
-时光回到天堑一战后-
杨善从榻上醒过来,刚打量一圈陌生的四周,一低头发现枕头旁盘着一条小黑蛇。
“小珍珠……是你吗?我在做梦吗?”他使劲儿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伸出一根手指碰去,光滑发亮的鳞片冰凉凉的。
漂亮的小黑蛇歪了歪头,黑亮亮的眼珠子望着他,一边伸出蛇信子舔着对方指尖,一边用尾巴尖朝着手腕试探地勾来。
“真是……真是你……”
杨善简直不敢相信,分明被楚云陵炖成蛇羹的小珍珠,竟然又死而复生了。他又惊又喜,把手掌摊开,小珍珠顺着掌心蜿蜒往上爬。
“你还活着!太好了!”杨善抬起手臂,脸庞轻轻蹭了蹭小珍珠,又忍不住亲了亲它的头顶。
小珍珠微微翘起尾巴,高兴地摆了摆。
喜悦一阵后,杨善仔细看了看小珍珠,疑惑道:“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化形?”
小珍珠摆动的尾巴停住了,像是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看起来呆头呆脑的。
“算了。”杨善道:“没化形的就没化形吧,也挺好的。”
杨善起身,打量着眼前这个富有生活气息的屋子,这屋子不大,桌椅摆设全是用木头做成的,东西也十分朴素。他走向左侧的窗边,那里有一处梳洗台,上面摆着一块铜镜。铜镜旁边挨着许多雕刻摆件,都是些活灵活现的鸟兽。台桌上还插了一束鲜艳的红梅花。
是有人救了他吧,杨善想。
只是谁能在混乱的天堑空间中准确找到他的位置,并险些杀死他呢?
又是谁对他施以援手了?
安静的屋子很适合发散神思,杨善正想推开窗户透透气,一不小心衣摆扫落一个白头黑鸦的木摆件,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杨善弯下腰,想将它捡起来,余光却看见了微微敞开一条缝隙的木柜子,似乎因里边的东西太过多,有些塞不下了。
杨善放好了木摆件,怎么看都觉那条缝隙和周围整整齐齐的东西格格不入,憋了一刻,还是忍不住要把这柜子关好。
他把小珍珠放到梳洗台上,半蹲下来,用手掌将柜门往里推了推,试图关紧。结果却适得其反,柜门宛如一根弹簧,没合上不说,反倒是缝隙更开了些。
杨善再用点大劲儿,搏斗一会儿,柜门终于关紧了。
他吁口气,刚刚站起来,啪地一下,整个柜门又弹开了。这次,还不等杨善收拾它,里边的东西就像倾泻的洪水开了口子,争先恐后地一涌而出,沉闷的落地声接二连三响起。
杨善抓着头,显得有些崩溃。
然而下一刻,他定睛一看,整个人又愣在那里,半晌没动。
直到小珍珠不知何时爬到他的手腕上。这时,杨善带着错愕的神色蹲下身,随手捡起一个惟妙惟肖的木雕。
这是他。
一个普通站立的姿势,却因衣摆和发梢被风带起来,多出了三分鲜活。
就是这样同一个姿势的木雕,放满了一整个柜子。
神态样貌都捕捉得很好,如果不是刻的他,杨善高低得赞叹一声。
他扒了扒这堆木头,发现几乎没有不同。非要说,也许是某一个木雕的衣摆多了两道褶皱,某一个木雕的腰带又多刻了花,亦或者头发摆动的方向略略不同了些……就像一个人不可能雕出两个分毫不差的木雕一样。
这堆木雕,粗粗看去得有数十来个。
杨善怀着难以言喻的诡异心情,重新把木雕往柜子里塞去。最后还是合不拢柜子,柜子裂着一条缝隙,仿佛长了张嘴无情嘲笑着努力合上柜门的人。
杨善拍了拍掌心,似乎想拍走什么灰尘,他坐回床榻,顿时脑子里冒出数个猜想。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小师弟左丘少微,少微雕刻的手艺就很好。
但少微是一个修炼狂,他必然不会浪费时间毫无意义地重复雕刻一个人。
然后他想到楚云陵,楚云陵倒是有雕刻的癖好,可惜手艺丑得出奇,丑得惊人,丑得都不忍心多看两眼。
思考一通,杨善瘫在床上,放弃思考了。
过了会儿,屋子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他爬起来,决定出门看看。
然而刚一推开门,一阵寒风夹雪便迎面扑来,呜呜呜地风啸声在耳畔响着。
温暖的屋子也被这寒气侵袭。
杨善不得不动用灵力护体。可灵气刚进入身体,便像是沸腾油锅里溅了水,直接炸开了。
经脉在膨胀又快速收缩,像冰渣子塞进去游走了一圈,千窍百脉都经历了一个严酷寒冬。
杨善疼得全身颤栗起来,他习惯性将牙关紧紧咬着,口腔被他咬破溢出血,大脑也跟烟火炸开了似的,自神魂深处传来一阵敲骨钉魂般的痛楚。
整个视野天旋地转,他直接倒在了木屋门口。
在陷入黑甜的暗夜前,他残存的意识看见小珍珠变成了……楚云陵。
来不及震惊,他彻底睡死过去。
……
“东渊的天,还真是任性,说变就变。”
杨善坐在木屋外边的一堆木头上面,他翘着一条腿,嘴里叼着根稗子,仰头望着蓝天发神。
“喂,主身什么时候回来啊?”杨善用手肘捣向一旁的楚云陵。
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的楚云陵摆了摆头:“不知道,他没说,他让我照顾你。”
“那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他没说。但他会回来的。”
楚云陵手里拿着一把小刻刀,正在低头雕刻五官,他刻的杨善,还是那个站立的姿势。
“我说,你是不是傻子?”杨善推他一把,道:“成天闷头呆脑的,除了刻这破玩意,你还会做什么?”
楚云陵呆了呆,片刻后抬起头来,那黑黝黝的瞳孔中写满了茫然,他道:“可是……小珍珠以前就是这样的。你不喜欢小珍珠了吗?”
杨善气得瞪了他一眼:“你又来了是吧?说到底你们都是同一个人,他去哪儿了不跟你说?你少在这里装可怜,别以为我会被你蒙骗!”
楚云陵愣愣地望着他,半晌又垂下脑袋,道:“我没有骗你,他说你喜欢小珍珠,他只让我做小珍珠。”
杨善不想睬他。
躺了大半天,楚云陵刻完了木雕。这次的木雕,嘴上多了根草。他走进木屋,发现柜子都装满了,没地方放了,他又出来劈木头,做了个木柜子。杨善总算知道屋子里那七八个木柜子是怎么来的了。
到了晚上,天色黑了。
楚云陵变成了小珍珠,躺在枕头边。一天就这样过去。
第二天他醒来,趁着杨善还没醒,用灵力为他梳理经脉,而使不上灵力的杨善,通常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如此过了几日。
某一天,杨善刚醒来,眼带迷茫地望着四周,接着发现枕边盘睡的小黑蛇。
“小珍珠……是你吗?我在做梦吗?”他使劲儿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伸出手碰去,鳞片冰凉凉的触感是真实的。
漂亮的小黑蛇用黑亮亮的眼珠子望着他,一边用尾巴尖朝着手腕小心地勾去,一边伸出蛇信子舔着对方指尖。
“真的是你……真是你……”
杨善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显得又惊又喜,把手掌摊开,让小珍珠顺着掌心往上爬,又忍不住亲了亲它的额头。
“太好了!你还活着!”
小珍珠摆了摆尾巴,蹭了蹭杨善的面庞。
“这是哪儿?”杨善走到窗边,看到一个木柜子微微敞开一条缝隙,似乎因里边的东西太过多,有些塞不下了。在角落里,还有着八个叠在一起、大小相同的木柜,码得整整齐齐的。
杨善把小珍珠放到梳洗台上,那里有一块铜镜,还有许多雕刻精妙的鸟兽,以及稀疏插着几根草的木花瓶。
杨善和柜门一阵搏斗,最后木雕像洒了满地,他怔愣着,直到小珍珠爬上了他的手腕。
惊醒后,他收拾好木雕放进柜子里,目光看向了柜子旁的另一个木柜。
这个木柜看起来好像很新?
鬼使神差的,杨善打开了这个关好的木柜,他发现了一个木雕,和方才的差不多,只是嘴里叼有一根草。
杨善打算出门看看。
外面的风有点大,天气不太好。他围着屋子走了走,旁边都是高大的林木,郁郁葱葱,只在门口外边的空地发现了一堆木头。
他想,到底是谁救了他呢?
小珍珠又是怎么回事呢?
实在想不通,他懒得想了,坐在外边的木头堆上,他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他决定飞上天看看附近的情况。
可他刚一使用灵力,经脉便传来剧痛,像被烈火焚烧,又像被严寒皲裂。脑子也嗡嗡地要炸掉,神魂像拉紧的弓弦猝然崩断了。
好痛,他好像伤得很重。
倒下去的最后一眼,他看到小珍珠变成了楚云陵。
……
东渊的天,还真是任性,说变就变。
杨善撑着脸,坐在梳洗台前,百无聊赖地拿着铜镜发神。
“喂,主身什么时候回来啊?”杨善歪头看向一旁的楚云陵。
一身粗布麻衣的楚云陵低头刻着木雕:“他没说,他让我照顾你。”
“那他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但他会回来的。”
楚云陵刻的是杨善,还是那个站立的姿势。
“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杨善用手肘捣向一旁,道:“一天天就知道刻这破玩意,你刻那么多有什么用?”
楚云陵怔了怔,片刻后抬起头来,那黑黝黝的瞳孔中写满了不知所措,他道:“可是……除了这个,小珍珠不知道做什么。你不喜欢小珍珠了吗?”
“你又来了是吧?”杨善把铜镜往桌上一摔,瞪了他一眼:“说到底你们都是同一个人,他犯过的错都有你的份!你少在这里装可怜,我是不会再相信你了!”
楚云陵愣愣地望着他,眸光中充满茫然,道:“小珍珠不记得那些了……小珍珠……没有装可怜。”
杨善不想睬他。
外边下雪不能出去,无聊之际,杨善拿起桌上木瓶子里的几根草,玩了大半天,最后编成了一个手环戴在腕上。
到了晚上,楚云陵雕刻完了,那木雕的手腕上也多出了一个草编手环。他拿给杨善瞧,杨善看着他期待的眼神,还是诚恳地夸了一句“不错”。楚云陵把木雕收进了木柜子里。
迟迟没什么睡意,杨善说了一句“我不能修炼,这几天下雪又不能出去,好没意思啊”。
小珍珠变回人形,道:“我去给你摘梅花。”
“哪里有梅花?”杨善问道:“我都看过了,这附近都是些叫不出名字的大树。”
“你等我,我很快回来。”楚云陵说着,用了一个定身术,又帮杨善盖好被子,随后打开木屋层层叠叠的禁制,走出门了,他在外边开启数个阵法,最后用一个隐匿变幻的大阵,把这一片地方都藏好。
杨善只能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骂骂咧咧。
“楚云陵你真是有病!你个狗东西!我说要梅花了吗我不就问问吗!你至于这么防着我吗,我还能跑了不成!狗东西!等你回来我把梅花全踩烂!你那堆木雕我明天就给你全扔了!等我能恢复了有你好看!!”
可惜他的声音只在木屋里飘荡,外边都听不到。
骂了半个时辰,骂得口干舌燥,车轱辘词儿翻来覆去地骂,杨善终于歇火了。
门嘎吱一声响了,楚云陵回来了。他捧着一大串梅花,舔着脸笑着,解了定身术后,杨善深刻觉得不能惯着这家伙,于是要一把将梅花丢出门去。
然而门才打开一半,他愣住了。外边竟然多了一棵梅树。
木屋熹微的烛光仿佛穿过黑夜,有一股冷浸浸而淡雅袭人的梅香裹挟着风雪袭来。
杨善怀里抱着梅花束冻得打个寒颤,砰一声把门带上,转头将梅花插进了木瓶子。他决定转换策略,从今天开始,他绝不和楚云陵说一句话,再说他是狗!
第三日,太阳太毒辣,把梅花树晒得奄奄一息,杨善愁眉苦脸地开口问:“梅树保不住了,怎么办?”
楚云陵道:“等下雨就好了。”
“你不能施法下点雨吗?”杨善受不了地道:“你脑子真坏了是吧!”
楚云陵摇了摇头:“不行,这样我们就不能隐世而居了。会有人发现这里的。”
“你还知道隐世而居!?”杨善怒道:“我说你是装的吧!你这狗东西!等我恢复了有你好看的!”
梅树还是死了。
杨善不伤心,他比较气。
他不知道还要跟楚云陵这家伙耗到什么时候去。
梅树死之前,他把还没开的花枝剪下来,插到了木瓶子里。虽然已经枯萎了。
但少数花枝,楚云陵一施法,它们又活了。
晚上,杨善伴着冷香入睡。
第二日,杨善醒来发现枕边盘睡的小黑蛇,他又惊又喜道:“小珍珠?!我在做梦吗?”
他使劲儿揉了揉眼,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直到漂亮的小黑蛇用尾巴尖朝着他手腕小心翼翼地勾去,同时伸出蛇信子舔着指尖。
杨善这才回神道:“真是你……真的是你……”
他难以置信地亲了亲它的额头:“太好了!你还活着!”
杨善起身,打量着眼前这个富有生活气息的木屋,他在左侧的窗边位置看到一处梳洗台,台上的木瓶子里插了一束鲜艳亮眼的红梅花,香气袭人。
他踱走两步,低头发现了一个敞开缝隙的木柜子,试图合上,不仅没合拢,还洒了一地;他愣了半天,最后只能带着满腔疑惑重新捡回去放好。
他又看到旁边还有一个柜子,他觉得这个柜子有些碍眼,想把它搬去别的地方,结果柜门打开,还是一堆木雕。
这一堆木雕,有好几个手里都拿着形态各异的梅花枝。杨善把这个柜子搬到了角落位置,和那八个木柜子挨在一起。
他走出门,太阳大得出奇,他下意识想运转灵力驱热。
那炸裂般的剧痛在脑海爆开,杨善陷入了黑色世界。
……
东渊的天,还真是任性,说变就变。
杨善蹲在木屋屋檐下方,一边伸出手接着冰冰凉凉的雨水,一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神。
“喂,主身什么时候回来啊?”杨善抬头看向一旁的楚云陵。
“他没说,我会照顾你的。”穿粗布麻衣的楚云陵正打着一把油伞,防止雨水溅到杨善衣服上。
“那他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但他会回来的。”
“你是不是傻?”杨善站起身,戳着他的额头道:“他把你丢在这里,你就甘心吗?”
楚云陵黑黝黝的瞳孔中写满了心甘情愿,他道:“小珍珠愿意永远陪着你。你不喜欢小珍珠了吗?”
“你又来是吧?”杨善瞪了他一眼:“说到底你们都是同一个人,凭什么你留下,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才是那个犯错的人!你少包庇他,否则我不会相信你的话!”
楚云陵呆呆地望着他,眸光中充满茫然,道:“可是……他才是主身,我只是……只是……只是属于你的小珍珠……”
杨善懒得睬他。
半载后。
木屋的木箱子堆到了十八个,实在有些放不下了。
楚云陵把它们都搬到了地下。不知何时,他在木屋旁边挖出了一个地下空间。他把十八个箱子都搬到了里边。
杨善也来帮忙。他望着眼前少说上百个木箱子,惊诧地问:“这些都是木雕吗?”
不等楚云陵回答,他已经打开了最近的一个箱子,翻了翻,发现这也是他,却是坐姿。他一连开了几个箱子,都是坐姿。
他几乎是用一种从未有过眼神望向楚云陵,“你到底刻了多少?”
楚云陵道:“刻到阿善说好看为止。”
杨善呆了一瞬,道:“我这两天没说过吗?”
楚云陵道:“你说的是‘不错’。”
杨善看着手中几乎挑不出毛病的木雕,道:“漂亮,我说了,很漂亮。是比好看还好看的漂亮。”
楚云陵轻声道:“小珍珠听到了。”
那天,楚云陵没再刻人,刻了一只头顶飞过的小雀儿。他把雀儿放在梳洗台上,和那些活灵活现的鸟兽们摆在一起。
翌日,杨善醒来惊喜地发现枕边盘睡的小黑蛇,他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小珍珠?!我在做梦吗?”
直到漂亮的小黑蛇用尾巴尖朝着他手腕慢慢地勾去,同时伸出蛇信子舔着指尖。
“真是你……真的是你……”
他高兴地蹭了蹭它的额头:“你还活着!”
傍晚,楚云陵拿过一个木雕,问:“好看吗?”
杨善撇了一眼,口是心非道:“还不错。”
一载后。
木屋的木箱子堆到了十来个,实在有些太挤了。
楚云陵说要把它们都搬到地下。
杨善道:“你都刻得这么漂亮了,还刻干嘛?多的都放不下了。”
楚云陵道:“阿善觉得漂亮吗?”
杨善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坦诚地点了点头,道:“刻点别的,整天刻我有什么意思?还都是刻我穿衣服,你可真够变态的。”
那天,楚云陵没再刻人,他刻了一只小兔子。他把兔子放在梳洗台上,和那些活灵活现的鸟兽们混在一起。
……
东渊的天,还真是任性,说变就变。
杨善的梦还没结束。
到了凌晨五点[奶茶]
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熬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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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私奔:小珍珠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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