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枕梦送汪从悦出门的时候, 天色还暗着。maixi9
她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他。
汪从悦安抚地摸着她的发髻,无数言语噎在喉头,良久后才道:
“妹子, 我两日后回来。你安安生生等着我,放宽心。”
秋枕梦松开手,站在门前,望着汪从悦的马车渐渐远去。
·
进入宫禁中时, 天刚蒙蒙亮。
这时候还不必进衙门, 汪从悦疾步往冷宫中行去,于门前搜查了携带之物,这才得以进入。
贤妃躺在游廊上, 缩着身子, 头发蓬乱。
一个托盘放在不远处的地上, 上面摆着两只碗, 里头的东西全都凉透了。
听到脚步声,贤妃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半阖着眼向来人望了好一会儿, 才绽开一抹笑,哑声道:
“如今别人都不来了, 怎么你还过两三日, 就来一趟。”
汪从悦目光停留在托盘上。
他跪下来,捧起托盘, 膝行至贤妃面前。
由是贤妃坐着,他只能弓伏下身子, 将托盘举至口鼻之上, 高度正可直接拿筷子吃饭。
“娘娘还请用膳。”
贤妃惊愕地看着他。
她干裂的唇角扯开,慢慢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堂堂内廷官员,也不怕折辱了自己。”
汪从悦举着托盘纹丝不动, 只微微垂了头,做出恭敬的姿态,不去瞧贤妃的眼睛,语调平淡:
“内廷虽有官职,对娘娘而言,亦不过仆从而已。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如何便折辱了?娘娘还请用膳,千万保重自己。”
“我不饿。”
汪从悦还是不动。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可怜话:“娘娘晓得奴婢体弱,撑不了多久,万望娘娘疼一疼奴婢,好歹进几口饭食。”
贤妃这才动了。
她拿起筷子,皱紧眉头,几乎是用吞的进了半碗饭,便再也吃不下了。
这情景跟秋枕梦第一次把他喂撑了一样,汪从悦没再坚持,放下托盘。
他低头道:“奴婢昨日看过了惹圣上发怒的东西,是一幅岭女绣,绣着圣上面貌,五官处却钉了针。角落处绣着皇后娘娘身边那位殿下。”
贤妃眼珠僵僵地转了转。
“圣上说我意图将他咒死,扶我所生的痴傻孩儿登基。”
她现出丝苦笑:
“我也瞧不出那东西和正经岭女绣有什么分别,人都说是我画了圣上图形,哄你那妹子绣的,拿来行巫蛊之事,可我……”
她确实定制了一幅佛像,也是画了图形送去的,回来后图形便不留着了,可皇帝根本不听她的解释。
她求皇帝派人将岭女绣的好手接进宫询问,可惜皇宫里不许普通女子进入,除非皇后娘娘允许,赐下令牌。
皇后病重,皇帝不愿打扰了她。
后来宫正司去她宫中搜查,佛像竟不翼而飞了。
这变故打消了皇帝的疑虑,盛怒的皇帝立即将她打入冷宫。
“奴婢相信娘娘并未做过,不知娘娘可招了谁的眼?”
贤妃怔怔地想了会儿。
皇贵妃霸着皇帝许久,宠冠六宫风头无两,怀了孩子。
淑妃和她一直互相看不顺眼,斗得不可开交。
九嫔里也有几个野心勃勃的,卯着劲要从妃位扯一个下来,重现如今这位贵妃的辉煌。
她最终摇了头。
汪从悦对这中回答早有预料,从手上褪下个金扳指,放在贤妃身前。
这扳指还是早上起床后翻箱倒柜找的,亏他还记得两三年前打了一个,预备送给秋枕梦,可惜怎么看怎么丑,也就放着了。
内廷官员多戴着这玩意做装饰,他就算不同流俗,非戴个金的,外头的内侍宫女也不敢真让他摘下去放着。
“娘娘,这东西或许可换一床被褥,还请多保重。等圣上气消了,奴婢便去求见皇后娘娘。”
这时候去的话,能不能见到还两说,二十大棍肯定免不了。别人倒是能活,似他这么弱的,估计当场就得归西。
汪从悦磕了头,便要离开。
贤妃忽然叫道:“等等!我那两个孩子——”
“回娘娘,殿下们暂且由皇贵妃娘娘抚养,今日便要交与淑妃娘娘了。”
贤妃脸色灰败地软在地上,半晌道:“去吧。料想她厌恶我是厌恶我,还不至于对孩子动手。”
汪从悦只能好言劝说几句,眼看快要点卯,这才匆匆从冷宫中去了。
他赶时间,干脆带几个小内侍抄了条不好走的近路,忽见前头有宫人蹲着烧纸,顿时眉头微蹙。
宫中绝对不许人烧纸钱,违者犯了大忌,乃是咒阖宫主子去死,合该重处。
况且如今宫里刚出了事,正是人人缩头的时候,怎么会有正常人出来烧纸?!
许是觉得这条路素来没人走,偏僻得很,才会冒险来此。
汪从悦轻咳一声,引起那宫人的注意。
宫人回过头,衣裳很有些肥大,瞧着肚子不算小,涂着白白的一张脸,看不清五官,乍一瞧白得不似人。
她吓得冷汗直流,冲得粉一道道的,颇有中滑稽感,强作镇定道:
“婢子见过汪太监。婢子闻听父母亡故,痛苦难言,才犯了宫规,您为人和善,可否放婢子一回?婢子再不敢了。”
“此话真假,自有宫正司论断,”汪从悦调子平得仿佛没分毫触动,“拿了她,送去宫正司。”
旁侧小内侍一拥而上,那宫女见求情不成,绕着假山兜了两圈,险而又险地避开小内侍,这才往远处逃去了。
汪从悦眼神一暗:“追。”
宫中可再也经不起别的大事了,这宫女绝对不能放过。
他快步走到火堆前,打算踩灭,却发现火中燃烧的并非真的纸张,而是白色麻布,裹着一个鼓鼓囊囊不停蠕动的东西。
汪从悦蹲身将这东西拨了出来,拍熄火星,小心地将麻布解开。
他目光忽然就凝住了。
·
秋枕梦还在绣坊指点姑娘们做活,就被家中下人带马车忙忙地接了回去,说是老爷回来了。
她登时就愣了:“不是说两天回来?这还不到一天,刚刚过午呢!”
秋枕梦简直摸不清头脑。
下人却露出有些暧昧的笑容,告诉她,她和老爷的好日子到了,等她回家,立刻就能见着。
“小哥哥这么对你说的?”
“是小人看出来的。姑娘要大喜啦。”下人讨好地说。
秋枕梦猜了好多大喜的场面,等回到家,进了后院正房,便见汪从悦挺直地坐在桌案前。
桌案上叠着小褥子,里头正有什么在蠕动,发出细弱如小猫叫的声音。
秋枕梦上前一看,顿时就明白为啥下人会报喜了。
但这喜从何来啊?!
她才十八岁,和宦官在一起,又不用愁生孩子,还想多松快些年头呢,结果汪从悦居然给她抱回一个小婴儿!
汪从悦抬眸看向红豆:“出去。”
本打算跟上来的红豆脚步一顿,立刻退了下去,还细心地关上门。
秋枕梦盯着桌上的孩子,不可思议道:
“小哥哥,这就是你说的让我放宽心?两天时间是想出去找孩子给我,等你没了以后,我们娘儿俩有个依靠?”
汪从悦刚要出口的话,顿时就噎没了。
他双唇抿成一条线,半晌才讲出话来:“这孩子是宫女生的。”
秋枕梦脸色发绿。
宫女也是皇帝的女人。宫女生了孩子,就算地位低,那也是皇嗣啊。
她盯着汪从悦的脸看了看,一派镇静,偷皇嗣的猜测总算息了:“你带宫女的孩子出来干什么?”
“她与圣上身边的侍卫私通,暗中生下孩子,不敢令人知道,试图烧死他,我瞧孩子可怜,便抱出来养育。”
汪从悦平静地说。
秋枕梦有心问孩子爹去哪儿了,怎对自己血脉如此狠心,不过想想皇帝大怒的情景,还是没问。
敢对后宫中人下手,这位勇士只怕已经没了。
“那就养着吧,养大了让他读书练武当大官,光耀门楣。”
秋枕梦叹了口气,接受了这个突然到来的儿子:
“小哥哥取名没有?没取我便翻翻书,找个配汪字好听点的名。”
汪从悦端起茶盏,抿了抿。在秋枕梦的瞪视下,他又不得不好生喝了一大口。
“妹子,孩子就先别取名了,也不用哄着他喊爹娘。”
汪从悦轻轻点了点孩子的脸:
“烧伤一片,尽人事听天命吧。我与那侍卫相熟,本打算养着他,给此人留个后的。”
秋枕梦的目光也投向孩子。小孩儿左胳膊烧伤了,料想便是真能好起来,也会留一大片可怖的伤疤。
屋子里很暖,孩子半截身子露在外面,还能瞧见胸口处的青色胎记,宛如一朵祥云。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胎记,结果配了个父母双亡,母亲还要烧死他的可怜孩子。
秋枕梦也不由得叹了口气:“那就暂时帮忙养着好了。小哥哥,奶娘有了吗?”
“有了,就住东厢房,你有空了就让她过来见见。”
“家里常请的郎中是谁?”
汪从悦瞧着孩子的伤痕,思索许久,终于道:
“外头那些郎中,我怕不得用,来时已与太医院张御医说好,请他每日过来瞧瞧。”
他起身,摸了摸秋枕梦的头,轻声道:“我赶时间,就要回宫去了,是我拖累了妹子,等我回来,要打要骂都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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