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现在也想不明白了,拿活人当祭品,这种祭典到底为什么会出现?
如今非得去看看不可了。倪柯瑟重新安上自己的氧气管,变成了这个人的样子,潜入他的家中。
小孩和妈妈还在睡梦之中。倪柯瑟悄声凑过去,近距离观察之下,它仍然没看出来小孩的病症,只感觉到有什么庞杂的力量扰动,在她身上残留着余威。唉,它确实不是治病救人的料,但是也有别的办法。
倪柯瑟摸出来几颗小药丸——龙女大人出品,必属精品。
虽然它也看不出来对不对症,但吃了总没坏处。于是伸手晃了晃小孩,看到对方迷迷糊糊地睁眼:“……爸爸?”
“嘘——”倪柯瑟小声示意,“别把妈妈吵醒了。来把这些糖豆吃了。”
小孩吭哧笑了:“爸爸骗人,这明明是药吧?”但是她没有迟疑,熟练地掀开面罩把药丸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直接说就好啦,我不会再哭了!妈妈说吃药才能病好,病好才能长大,长大就不用怕尼尼了。”
“喔,真厉害,你已经是个小大人啦!”
倪柯瑟把药丸子一股脑喂给小孩,随后不敢再耽搁,转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参加祭典吗,爸爸?”
“别担心,”倪柯瑟回答,“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它退出门外,启程前往祭典所在之地。
矿道昏黑,间隔很远才有一个应急光源。倪柯瑟抬头看向前方,教徒们的影子被投在石壁之上,飘忽不定。它深谙这里的地形,没走多远就反应过来,这些矿道延伸之处,正是坎沃尔山。
天圣教的总部在火山里?这宗教崇拜未免有点过于崇拜了吧。
愈往前走,同行者愈多。
大家并不言语,然而透过面罩看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这笑容只是他们牵动肌肉摆出的表情,仿若是一张张假面。
倪柯瑟低调地走进他们中间,然而路过的人无不把目光锁定在它的脸上。面无表情的倪柯瑟此时成了人群中的异类,它脚步一顿,笑容爬上了嘴角,与众人如出一辙。
其他人见状,终于收回了各自的视线。
*
黑暗的房间里,昏迷的人动弹了一下手指。
“唔。”男人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脖子,终于苏醒过来。
他摸索着打开灯光,房间里空荡荡的,那个怪物已经不知去向。
这里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好似无人来过一般,只有床头多了一只纸鸟。他走上去观察,纸鸟的翅膀上满是折痕,使得纸张上本就模糊的字迹更加难辨。
但是他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曾经他也是天圣教狂热的信徒,对这册子上的内容再熟悉不过,直到这场祭祀把他从魔怔中惊醒。
「天圣教·教义
第一则:要微笑,不可哭泣。」
*
倪柯瑟行走在众人之间,从心底泛上一丝丝凉意。
没有人喧哗,偶尔有人交谈也都是轻声细语。
它确信这里已经深入坎沃尔的山腹。然而矿道仍然继续向前延伸,周围的空气渐渐升温,变得闷热起来,倪柯瑟感到十分不适。等忙活完该好好地补一补水分了。
又走了一段,两边的石壁上开始出现凿刻的痕迹。
这里的幸存者和之前那个基地一样,将遇难者的名字刻在石壁之上。人们走在这长廊之中,一侧是英雄们的纪念碑,一侧是遇难者的墓志铭。
倪柯瑟的目光匆匆扫过,发现了许多牺牲的科学家。有几个地理学家的名字排列在一起,它留心看了一眼,发现皆是火山学的专家,牺牲于实地探测的过程中,失足、窒息、感染、坍方。
有教徒在此处停留,默默哀悼。
倪柯瑟立刻意识到,这些牺牲者大概就是天圣教的前身了。
再往前走,矿道变得狭窄崎岖,两侧密密麻麻的人名终于消失,转而呈现出一幅幅壁画。
一柄剑插入心脏。
一双张开的眼睛。
岩浆在大地上流淌。
一群人围着火焰歌唱。
最后是一双闭上的眼睛。
倪柯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不懂。
身边开始有人体力不支,脚步踉跄。旁边的人伸出援手,合作将他们搀扶起来,继续向前。
一切井然有序,和谐友爱,看上去无比和睦,与它想象中的疯狂相去甚远。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矿道尽头出现了一道白光,将洞口照的亮堂堂。
目的地终于到了。
这里的空气愈发闷热干燥。倪柯瑟低头,幻形之下,真正的皮肤开始皲裂,细密的纹路在手背上蔓延。
人群拥挤,倪柯瑟从中间穿行,试图挤到前面去。光芒从人群的缝隙间漏下来,倪柯瑟拨开拦路的教徒,越来越多的光芒照射到它身上,竟然还带着温度,几乎让人错觉这是久违的阳光。
等它拨开眼前最后一个教徒,耀眼的白光豁然间将它笼罩,灼热的气浪冲面而来。
倪柯瑟被这强光刺激得闭了下眼睛,抬手遮在面前,许久方能睁开。上一次见到这样亮堂的光芒是在什么时候呢?想起来竟然恍如隔世。
它从指缝间看去,脚下的路蓦地截断,自己的脚尖离断崖边已不足三尺的距离。
倪柯瑟被吓了一跳,本能后退了一步,碎石滚落,坠入下方通红的深渊——那是岩浆在此沸腾。
倪柯瑟感觉浑身的水分好似都要被蒸干。
它慢慢适应了强烈的光线,抬起眼睛。前方豁然开朗,密密麻麻的洞口分布在石壁之上,好似紧密排列的蜂窝格,里面人头攒动,在这强光下纤毫毕现。
他们竟然把矿道挖到了火山颈这里。倪柯瑟无法理解——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火山再次喷发,岩浆岂不是会沿着矿道倒灌?这些幸存者们可就真的无处可躲了。
它简直要被气笑。然而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如果这里就是祭典举办的场地,那么祭品应该就在这儿了。
它得在这些人发疯之前把祭品救出去。
……说起来,这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跟个太阳似的。以卡拉瓦勒如今的科技,还能造得出这样大的光源吗?
这个问题刚刚浮上心间,它就看到有什么液体从空中滴落下来。倪柯瑟抬头看向上空——
一个两米宽的黑色立方体,上面斜插着一柄古剑,剑刃划破黑色的容器,光芒从这缺口处飞出,将此地照亮如同白昼。
金色的液体从裂隙间溢出,在漆黑的方块上蔓延出金色的纹路,在重力的作用下,汇聚到最下方的一角,缓缓滴入沸腾的岩浆之中。
身边的信徒们双手合十,抬头闭目,轻声呢喃着祷辞。
倪柯瑟的瞳孔收缩成一线,脸上微笑的假面如潮水般褪去,面无表情地直视着那个太阳。
它咕噜的……
它咕噜的。
它咕噜的!
——一颗「星核」。
*
“这个星球上有什么异动吗?”
“一切正常。”公司员工扫了眼面前的显示屏,数据平稳,没什么波动。他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得找人盯着。要我说,有系统监视着就够了。这些原始人能翻出什么花样?”
旁边的人赞同地点头:“是啊,不知道还挣扎什么,倒不如干脆认命算了。”他说着不由得降低了声音,“那位大人可是把‘那个东西’都给放进来了。”
“也是他们不识好歹。要是之前早点同意我们的协约,自觉让渡开采的权限,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没错,如今说什么也晚啦。就算大人给那玩意儿安上了保险装置,引爆过一次的炸弹又怎么可能再恢复如初?毁灭是这颗星球既定的前路。”
“可惜我们是看不到了。”
“你还敢留下来看吗?距离矿石挖完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呢,我只希望在这期间我们别受到什么影响。”
“嘿,说起这事儿我就来气,运气怎么就这么背呢?火山口有个火山湖,行,那再正常不过了,谁知道那湖里还有一柄剑。有就有吧,没想到这剑还能在火山爆发中不受影响,竟然没有融化在岩浆里。没有融化也就算了,它竟然还顺着火山通道掉了下去,把大人给那玩意儿装的保险装置戳了一个口子出来。
“如今是修也不敢去修,上报也不敢去上报。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发展出了宗教,试图借助这些泄露的力量,重建他们的家园。”
他的同事安慰道:“没事的,那可不是个好东西,它的力量岂是这些这些原始人能够掌控的?就算他们因此获得了意料之外的力量,最终也会自取灭亡。”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们要把这个星球挖完,还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这些人要是都像那个什么天圣教里的人一样被影响成疯子,保不准会惹出什么乱子出来,真让人头疼。”
“再多派些兵人下去,赶一赶工期。早点挖完早点离开这里。还有,我们都注意着点儿,别在其他人那里漏了馅儿,这意外可不能让那位大人知道。”
“对对对,等我们离开之后,那玩意就算惹出了再大的乱子,也和我们没有关系了。这些小插曲通通不足为虑。”
“没错,让他们折腾去吧。等我们挖完这里的矿石,那位大人只需要轻轻按下按钮,这颗星球就将从银河的版图上消失。”
“它会成为万界之癌的罹难者里微不足道的一颗,而我们,将会把原石献上。”
“——一切献给琥珀王!”
*
倪柯瑟下颌紧绷,直面着星核的光辉。
事态已经远远超出了它的预料,它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火山爆发的源头是什么?星核。
是谁把它放到这里的?公司。
目的是什么?超钛矿石。
所以这些石头中到底藏着什么奥秘,让公司如此大费周章?
石壁之上的人群骚乱了一下,又霎时一静,祭典将要开始了。
倪柯瑟强迫自己暂时忽略半空中那玩意儿,继续抬头向上搜寻,它还记得自己的目的。
再往上,有一截石柱从周围的山壁上延伸出来,在中间形成了一个石台。
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被绑在石台边缘,一名黑袍祭司模样的人在旁边站立。
那里就是祭台所在。
倪柯瑟评估了一下高度。从山壁上爬过去恐怕来不及,它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岩浆。看来只有一个办法……
祭司抬手,信徒的目光紧随他的动作。他说:“圣剑自湖底坠落,沉眠者于此刻苏醒。
“它的怒气蒸干圣湖之水,它的怒火化作岩浆喷薄。黑暗至此降临,祂的神罚笼罩大地。
“其一,要微笑,不可哭泣。”
“其二,要轻语,不可咆哮。”
“其三,要和睦,不可争斗。”
“以此约束己身,使祂勿闻嘈杂之音,重归安眠中去。”
*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卡勒瓦拉有一只“黑夜里的怪物”。
它居住在天山之中,沉睡在圣湖之下,鼾声可以冲散天上的乌云。
如果人们的哭嚎之声打扰了它的安眠,它就会在黑夜中苏醒,将一切毁坏殆尽。
阿瑟王的圣剑自湖底坠落,穿过虚实的间隙,将它的心脏锚定。金色的血液自其中流下,赐福于众生。
沉眠者自睡梦中惊醒,怒火高涨,神罚笼罩此世。惶惑的人们围着火焰高唱——
黑夜里的尼克斯,愿你睡去,愿你睡去。
*
众信徒合掌,闭目轻吟:“尼克斯在上,请聆听我等的宏愿——愿此耀日,指引我等重回光明与大地。愿我主重获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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