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回

岑乐和宋新舟回到集贤楼时不过酉时二刻,天还没黑。二人刚从后门进来,就看见东边楼上亮了灯。时辰还早呢,所以这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四只眼睛一齐望向楼上那片光亮。

此时,旗风从东院跑出来,兴高采烈地喊道:“岑先生,您二位回来了,太仓的羊肉面比起苏州如何?”

岑乐笑道:“各有千秋,”他顿了顿,“我方才好像在路上瞧见了三少。”

“是。小少爷回来了,在饭堂跟九爷说话,郭爷、二少、二姑娘都在。先生可要一同话话家常?他要是见到您,定然喜出望外。”

岑乐笑笑,手一抖打开了折扇。

一旁的宋新舟轻轻皱了下眉,动作很小,其他二人都未察觉。

岑乐幽幽道:“在下一个外人,合适吗?”

他声音低沉,语调缓慢。但宋新舟从中听出了一丝笑意。他眨了眨眼,观察着岑乐的面色。

旗风愣了下,赶紧道:“时辰还早,要不二位先回房休息。正巧杭州的钱掌柜送来了今年第一批秋茶,小的给您沏上一壶。等小少爷空了,我请他来见先生。”

“那就有劳了。”

一进客房,宋新舟立马道:“先生,侄儿觉得有些古怪。”

“嗯?”岑乐撩起衣衫下摆在椅子上坐下,“哪里古怪?”

“方才亮灯的那间屋子……”

话没说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旗风手捧茶托,里面是茶壶和点心。

“点心是下午厨房刚做的,二位尝尝。茶水若是凉了,随时唤小的来换。”

岑乐点头道:“多谢小兄弟。”

阖上门,宋新舟折回去岑乐身旁,小声道:“小侄在集贤楼住了几日,晚上从未见那间房里亮过灯。”

“那又如何?”

“没亮过灯可见这几日里面没有人住。”

“兴许是有人在打扫。”

“我记得记得前天金老先生命人打扫时提了一句,将两位少爷的房间一同清扫干净。玉公子住二楼,所以另外那间应该是韩三少的屋子。但是刚才那位名叫旗风小厮却说三少在饭堂。那楼上又是谁?”

“你觉得会是何人,在做何事?”

“难不成是贼人?”

岑乐失笑:“哪有贼人傍晚上门行窃,进了屋还点灯的。”

此言有理,宋新舟低下头沉思,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是在寻找某件东西?”

岑乐露出些许赞许之色。小儿聪明过人,难怪宋夫人都拿他没办法。可惜他再机灵,领悟力再强,对江湖事那是一窍不通。太仓城里,哪有人敢在韩九爷头上造次!就算是命根子丢了,也万万不敢找上集贤楼呀。

“旗风说除了三少,其他人也都在饭堂。假使他撒谎,确有别人在二楼,可身为主人家,没有必要偷偷摸摸的呀。”

岑乐怔了下,道:“你为何认为他在撒谎?”

“在院子里,他提及羊肉面,还请先生入内话家常,是想转移您的注意。而当您回应时,他又改口让我俩回房休息,还说到了新茶。先生喜欢喝茶,人尽皆知,他其实不乐意你去饭堂。所以我想其中一定有事隐瞒。”

宋新舟忽的拍了下手,似乎想通了。

“我明白了,楼上只是障眼法,关键不在亮灯之处,而是在旗风来的地方!”

“你说的是东院?”

秦思狂的书房就在东院,里面摆了不少好东西。韩青岚不喜舞文弄墨,家中都没有他的书房。而玉公子的书房足有两间房,他所藏的字画玉器琳琅满目,这几日让宋新舟大开眼见。其中有幅郑思肖的墨兰图,竟然只花了区区一两就买了回来,真叫人艳羡。

想到书房里的珍宝,宋新舟急了。

“那小厮不会串通了外人,监守自盗吧?”

韩碧筳的口气着实吓到了小厮。小楼和旗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弄不明白二姑娘为何面色骤变,难道害怕那位程公子不成。

“你说的程公子,可是扬州的程持?”

众人都察觉出她的异样,其中属秦思狂最纳闷。要是岑乐在场,听到这个名字瞬间失色是情有可原,碧筳为何如此惊讶?

孟科站起了身,怯生生地说道:“我想……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这下,连韩九爷、郭北辰都瞧不明白小辈们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毕竟,今年二月初五,扬州的鬼市上的事,在场众人里只有韩碧筳和孟科知晓。他俩之所以惊慌是因为两人曾经戏弄过程持。当日,韩青岚急于寻回南局丢失的最后一匹库锦。孟科和老伯设了一个局,用一块断玉诓骗程持,韩青岚借机施以援手,取信于程持。程持若是在席上见到孟科,那日的事可不就穿帮了!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眼看已经近在咫尺。

韩碧筳一个闪身来到秦思狂身旁,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最后一个字将将说完,韩青岚和程持已经出现在视野中。饭堂没有后门,孟科想走也走不了。

秦思狂还在品味妹妹刚刚说的那番话是何含义,突然手里被塞了个杯子,腰间遭人推了一把。对方使足了劲,他毫无防备,一下被推到门前,脚下叫门槛一绊,差点儿摔了出去。

韩青岚已经看见了饭堂里的孟科,如遭雷击。

他明明已命人传过话,为何这一刻孟科还是出现在了楼里?

孟科和韩碧筳同时端详他的脸色——精彩,真精彩。就好像晴雨天里,金乌躲在层层乌云后散发光芒,呈现出五光十色的黝黑啊。

值得庆幸的是,程持的心神完全放在踉踉跄跄的玉公子身上,并没注意到后方的孟科。

秦思狂稳住脚步,看了眼手里的杯子,再看看韩碧筳,刹那间理解了她的意图。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也罢,兄长理应照顾弟妹。

他一甩手将杯子掷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吓了众人一跳,只听有人大吼了一声:“与您何干?”

他没说“您”是谁,可在场之人都偷瞄郭北辰。

喊完了话,秦思狂大步流星朝外走。与程持擦肩而过时,一把将人擒住。

“诶?”

程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连拖带拽强行带走。

等那两人自眼前消失,韩碧筳终于松了口气,回头见几位长辈都似笑非笑望着她。其实若论稳重,碧筳胜过张扬的秦思狂和年少的韩青岚,鲜少有事能让她如此慌张。

最后还是韩九爷开口打破了沉默。

“女儿啊,能跟爹爹细说说不?”

秦思狂强硬地推着程持进了自己的书房,一路上愣是不让人回头,进门后立刻闩上了门。

程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足无措的,十分尴尬。

他二人虽不曾入巷,但老实说也称不上清白,哪曾想甫一见面,众目睽睽之下,玉公子就拉着他进了房。刚才秦思狂当着众人的面摔杯,想必是有什么事令他怒不可遏。

“公子,在下奔波了一路,连口水都没喝。”

程持坐立难安,秦思狂何尝不是心怀忐忑。碧筳只说不能让孟科和程持照面,还没来得及点明其中缘由。

再说了,他心里还想着件事——晚膳前,岑乐说要带宋新舟去面馆。吃面可用不了多长时间,没准二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临近夜晚,他和程持共处一室。倒不是心虚,就怕有人不高兴。毕竟岑先生学识渊博,武艺过人,唯独心眼比针尖还小。

秦思狂眼珠一转,迅速有了主意。他让程持稍候,说自己去端茶来。随后他上了楼,来到自己房门前,想了想又继续走了两步,直接推开了韩青岚的房门。前两日仆人刚打扫过,屋内十分干净。为了透风,窗户敞开着,在窗前就能望见院里。桌上摆着壶茶,是晌午小楼准备的。

秦思狂找到桌上的取灯,打着火后点上灯。他阖上窗户,拿上茶壶、茶杯下了楼。在院里正巧遇上旗风,秦思狂嘱咐人去弄些点心,别饿着贵客。

等他回到书房,程持仍站在原处。

秦思狂放下茶壶,道:“程兄请坐。”

程持真是渴了,秦思狂刚斟上茶,他道完谢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水早就凉了,他也没有细想,毕竟夏天饮凉茶也不要紧。

“公子可是与谁吵嘴了?”

秦思狂给自己也倒了杯水。茶凉了,不但不清甜,还有些苦涩。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仿佛神伤得很。

“有些事,程兄应该也深有体会。”

程持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无奈地笑笑。

旗风送来了点心,待他一出门,秦思狂立即闩好房门。他给对方的茶杯满上,道:“程兄远道而来,是为了舍弟的生辰?”

“是,但也不单单是为此事。”

“怎么讲?”

“一来,三少过去对在下不待见,近来有所好转,我也想与他多亲近亲近;二来……”

程持从怀中取了封信笺,置于桌上。

秦思狂瞄了一眼,未有动作。

“听闻公子先前受了伤,久未见面,在下甚是挂念。”

秦思狂指尖微颤,心里沉甸甸的,迟疑了下还是拿起了信笺。

他草草看了眼信上所书,放下纸,心头越加沉重。拳头握紧又松开,仍旧没有开口言语。

程持笑笑,叹息着摇了摇头,预备起身。

“在下不想催促公子的答复。刚刚没跟九爷和郭爷打招呼,容我前去问安。”

“慢着!”

秦思狂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他俩进来没多久,孟科必定还在饭堂,岂能放程持离去。

程持目光闪动,张了张嘴却没声响。

秦思狂一咬牙,凑近程持的耳朵吐了口气。湿热,还伴随着酒气。

“公子是何意?”

“程兄的意思秦某明白。今夜机会难得,我俩恰好可以交心详谈,你……”

他忽然听见外面旗风喊了一嗓子,吃惊之下一扬袖。他使了三分内劲,窗户哐一声关上了。

屋里没点灯,窗户一关愈发昏暗。

但是秦思狂马上就后悔了。他在东跨院的书房,离后院足有好几丈,小声说话外面定是听不见的。方才的举动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知道岑乐听见动静没。

他正嗟悔,感觉掌心一热——程持翻掌扣住了他的手,十指交握。他下意识提起真气,却又在刹那间主动卸了劲。

掌心相对,竟是湿湿的,不知是谁的手心冒了汗。

集贤楼客房里,面对着急的宋新舟,岑乐淡淡一笑:“好,既然如此我们就去瞧瞧。”

本回开头倒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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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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