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三,日头偏西,金色的余晖洒满了云霄宗山门。
经过七日的跋涉,林子豪一行人终于从葬神谷返回。
踏入山门的那一刻,守山的弟子们明显感觉到了不同。
往日里,林宗主虽然神秘强大,但周身气息尚算内敛,如同深潭静水。
可今日,他只是随意地走在那里,便仿佛与山间的青松、流淌的溪水、乃至空中的飞鸟融为了一体。
他的呼吸,似乎与天地灵气的脉动同频;他的步伐,踏出的韵律让周遭的草木都似在轻轻摇曳,发出无声的欢歌。
守山弟子张强,正握着一柄扫帚清扫石阶上的落叶,见到林子豪等人归来,连忙放下扫帚,想要上前行礼。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林子豪时,一股莫名的敬畏感从心底油然而生,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脚步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竟一时不敢上前。
他看到林子豪的目光扫过他身旁的一株有些枯萎的迎客松,林宗主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只是随口对着那松树说了句什么,距离太远,张强没听清。
但下一刻,他惊愕地发现,那株原本蔫头耷脑的迎客松,竟像是久旱逢甘霖般,枝叶瞬间舒展,原本泛黄的针叶也泛起了一层健康的翠绿光泽,连树干都挺拔了少许。
张强张大了嘴巴,手中的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望着林子豪的背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宗主……似乎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了。
类似的情景,在云霄宗内各处上演。正在演武场练习剑法的弟子们,看到林子豪走过,原本整齐划一的呼喝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恭敬地垂手站立,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能感觉到,林宗主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单纯的“强大”,而是一种更根本、更浩瀚的“道韵”,让他们心生向往,又不敢亵渎。
林子豪对这一切却毫无所觉。他依旧是那副散漫的样子,一边走一边还低头研究着脚下的石板路,似乎在琢磨这石板的材质是否适合打磨他那宝贝铁片。
走到聚英殿前的广场时,他甚至还弯腰捡起了一颗被风吹落的野果,擦了擦,便丢进嘴里嚼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孩童般满足的笑容。
夜凝萝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的美眸中,除了一如既往的崇拜与爱慕,还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葬神谷中,林子豪那句“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以及他穿透虚空的目光,都让她震撼不已。
觉醒后的林子豪,无疑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让她觉得,或许整个九霄大陆都已无人能与之抗衡。
但这种强大,也带来了一种无形的距离感。
以前的林子豪,虽然实力高深莫测,却总带着点人间烟火气。
他会因为找不到“修仙秘籍”而烦恼,会因为弟子们的进步而真心夸赞,甚至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恶作剧般地“言出法随”。
那时的他,就像一座蕴藏着无尽宝藏的矿山,虽然神秘,却可亲近。
可现在,他身上那股与天地同息的气韵,太过缥缈,太过高远,让她觉得,宗主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化作天地间的一缕清气,再也抓不住。
这种感觉,让她心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接下来的几日,林子豪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太大改变。
他依旧每日清晨去揽星台待上一阵,手里还是摩挲着那块从葬神谷带回来的、如今已不再发光的铁片。
只是,夜凝萝敏锐地发现,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眉头紧锁、苦思冥想,而是常常对着铁片发呆,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透过铁片看到无尽的虚空。
有时,他会突然对着空气说几句话,内容简单得可笑,比如“今天的云,形状像只兔子”,然后天上的云彩就真的慢慢变幻,形成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形状,引来宗门上下无数弟子的仰望和跪拜。
而林子豪自己,说完便忘了,又低头去研究他的铁片,仿佛刚才调动天地灵气、改变天象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喷嚏。
弟子们对林子豪的敬畏日深。以前大家见到他,还敢远远地打个招呼,或是鼓起勇气上前请教一两句。
现在,只要林子豪出现在某处,周围百丈之内,弟子们都会自动噤声,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打扰了这位仿佛已半脚踏入“仙人”境界的宗主。
夜凝萝看在眼里,忧在心里。她几次想找机会和林子豪说说话,像以前那样聊聊修炼上的感悟,或是宗门里的琐事。
可每次看到林子豪那副与天地相融、神游物外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怕自己的凡俗琐事,会叨扰到他。
五月十七的夜晚,月色如水,洒在云霄宗的每一个角落。
夜凝萝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披了一件月白色的外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自己的院落。
鬼使神差地,她朝着林子豪居住的“听风小筑”走去。
远远地,她便看到听风小筑的院墙外,透出一点微弱的火光。
走近了,才发现林子豪竟不在屋内,而是在院子里,生起了一堆篝火。
更让她惊讶的是,这位如今已被整个南域传得神乎其神、连幽冥阁和上界大能都觊觎的“言灵之主”,此刻正蹲在篝火旁,手里拿着一把斧头,笨拙地劈着一段枯木。
斧头是普通的铁匠铺打造的凡铁斧头,此刻正被他用得歪歪扭扭。
他劈柴的动作毫无章法,每一斧下去,不是劈歪了,就是力道用得不对,木屑飞溅,却没劈开几块像样的木头。
他似乎有些懊恼,嘴里嘟囔着:“这破斧头,还不如我那铁片好用。”
说着,他随手将斧头扔在一旁,皱着眉看着那堆没劈开的木头,像是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难题。
夜凝萝站在院门外,看到这一幕,先是愕然,随即,心中那股沉甸甸的忧虑,竟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小湖,瞬间漾开了圈圈涟漪,悄然散去了不少。
这副笨拙的模样,才是她熟悉的那个林子豪啊。
她轻轻叩了叩院门。
“谁啊?”林子豪头也没抬,声音带着点被打扰思考的不耐烦。
“宗主,是我,夜凝萝。”
林子豪这才回过头,看到是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是凝萝啊,快进来。
你看我这柴,劈了半天也劈不好,生火烤红薯都费劲。”
夜凝萝走进院子,目光落在他沾满木屑的手上,还有那件被火星烫出几个小洞的青色布袍上。
她忍不住抿嘴一笑,这笑容如同冰雪初融,瞬间点亮了她绝美的容颜。
她走上前,捡起那把凡铁斧头,入手微沉,对她而言却轻若无物。
“宗主,劈柴也是有技巧的。”她示范性地拿起一段较细的枯木,斧刃找准木纹,手腕轻抖,“咔嚓”一声,枯木便整齐地裂开了。
林子豪看得眼睛一亮:“哦?还有技巧?我还以为只要力气大就行。”
夜凝萝很快帮他劈好了一小堆木柴。林子豪高兴地把木柴添进火里,火苗“噼啪”一声旺了起来。
他从旁边一个竹篮里拿出几个拳头大小的红薯,用树枝串起来,架在火上烤。
火光跳跃,映照着林子豪专注的侧脸,也映照着夜凝萝复杂的眼眸。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说道:“宗主,您……您自从葬神谷回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林子豪翻动着红薯,头也不抬地问:“哦?哪里不一样了?
是不是更厉害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孩童般的炫耀。
夜凝萝走到他身边,蹲下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是。
您变得更强了,强到让整个天地都为之呼应。
可是……”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凝萝感觉,好像离您越来越远了。
您现在就像天上的日月星辰,光芒万丈,却也遥不可及。”
她抬起头,美眸中带着一丝恳求与不安,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宗主,您觉醒了天书之力,境界必定突飞猛进。
凝萝不才,愿将我火凤一族的本源献出,助您稳固境界,哪怕……哪怕只能让您更强大一分,凝萝也心甘情愿!”
她说着,便要起身行礼,眼中已是一片决绝。
林子豪被她这番话弄得一愣,停下了翻动红薯的手,转过头,一脸困惑地看着她,挠了挠头:“稳固境界?
稳固什么境界?”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我没觉得有什么不稳啊,反而感觉浑身舒泰,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好。
吃嘛嘛香,睡得也沉,就是偶尔会觉得……有点无聊。”
他指了指火上烤得滋滋冒油的红薯:“你看,这红薯烤出来肯定香甜软糯。
我现在就想吃这个,其他的什么稳固境界,什么天书之力,哪有烤红薯重要。”
他拿起一个表皮已经焦黑裂开、露出里面金黄薯肉的红薯,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剥开一点皮,热气腾腾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你看你,”林子豪把剥好一半的红薯递到夜凝萝面前,脸上带着纯粹的笑容,“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快尝尝,刚烤好的,可甜了。”
夜凝萝看着递到眼前的红薯,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林子豪的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丝毫的做作和隐瞒,只有对烤红薯的期待和对她“莫名其妙”言论的不解。
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真的不在乎什么境界稳固,不在乎什么天书之力,他此刻最关心的,就是手里这个烤红薯。
夜凝萝接过红薯,入手滚烫,暖意顺着指尖一直传到心底。
她看着林子豪又拿起一个红薯开始剥皮,吃得一脸满足,嘴角还沾了点薯泥。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无奈。
心中的那点忧虑,如同被这滚烫的红薯暖意驱散,化作了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间缓缓流淌。
是啊,他还是他,那个一心只想“修仙”、爱吃烤红薯、偶尔会犯迷糊的林子豪。
或许,他永远也不会变成那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这样,也挺好。
她低头,咬了一口手中的红薯,香甜软糯的口感在口腔中化开,甜到了心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