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年,新拥的帝王位置还没坐热,就被一把火烧了宫殿,底下人心里着急,只好急匆匆的又推了一位少年帝王上台。又一朝代更替,王朝动荡,一时间风云变幻,没有人知道新王迷茫的未来,包括他自己。
然而,上位者简单的动荡,对下位者并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尤其是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国土最西方有个小村子,名叫西凉村,村中有一家知名酒肆,叫做“桂花酿”,其他什么别的酒一概不卖,单卖桂花酿,酒肆原本没有名姓的,大家都“转角那家铺子”的叫,店主思来想去,图了个方便,干脆就把店铺的名字改成了酒的名字。
一名少女轻轻地掀起门帘。
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一身青衣,眼上还蒙着一道黑纱,但仍能瞧出她容貌出挑。高挺的鼻梁,唇色偏浅,长发利落的束起,只在脸旁留了两簇,其中一簇黑发上系了一小圈银环,隐在发间微微闪着光,背上背着一块木板似的长条状物体,用布一层一层包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却又惹得几位年轻客人拿眼睛不住偷偷瞅她。
掌柜的认得她,照例取了三坛桂花酿来:“如歌姑娘,又来替莫大娘打酒呢?”
莫大娘是这条街老少皆知的老酒鬼,几乎拿酒当水喝,偶尔有些好心的年轻人说她这样容易喝出事来,总是劝,她也总是冲人家笑笑,并不说话。
如歌——便是白守溪,她自脱离师门后,四海漂泊,上过山,下过海,最危险的一次因为出海垂钓时船身破了个大洞,所有人都没发现。半夜忽然惊醒,才发现船几乎要整个淹进水里,白守溪不太识水性,恰好这时备用的小船人满了,她只好把剑安放在一块浮木上,自己勉强捉着另一块飘到岸边,几乎将这辈子要喝的水都快喝饱了。又足足等了几日,剑才顺着洋流漂来。
白守溪道:“是。”
掌柜的用红绳给她将三坛酒系好,贴心的交到她手上。白守溪向他点了点头,放下酒钱,正想离开。掌柜的忙招呼她把钱拿回去:“收回去吧,给莫大娘的酒,在我家不收钱。”白守溪并不应他,自顾自的走了。
她离开后,那几位年轻客人才好奇地问掌柜:“哎,掌柜的,这位姑娘是谁?难道是莫大娘的远方亲戚么?怎么都没听说过,还帮她打酒呢。”
掌柜的:“是从东方来的一位姑娘,应该不是什么亲戚——她谁的忙都帮,我听人家说了,这姑娘早上起来,先到张大爷家给人家庄稼浇水、除草,再到郭大爷家给人家的羊带出来吃草,又去王大爷家给鱼撒饵,再来给莫大娘打酒喝,一天到晚忙的很。”
一位年轻客人惊讶道:“这么勤快!我看那姑娘的样子,还以为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不过,前头几个都是正事,给莫大娘打酒喝?要我说,大娘还是要少喝些,酒这种东西,对我们年轻人来说是快活,对她这样年纪大了的人来说,反而对身体不好。”
另一年轻人在边上嬉笑道:“与其给她打酒,道不如跟我们去挖黑矿,还能发一笔横财!”
几个年轻人听他最后那句,笑作一团:“就那小姑娘?别说笑了!那瘦胳膊细腿的,就算她能干些农活,难道还能拿得动铁器?”
掌柜的撇了他一眼,虽然没有为白守溪争辩,但还是为莫大娘说了几句:“你懂什么?莫大娘是个苦出身,父母为了给弟弟攒礼钱,把她卖到山沟里,她拼命跑了出来,遇上了我们郑大人,郑大人是个善人,收留了她,与她日久生情。婚后她生了个大胖小子,面上也有了光,只是那小子太过顽劣,被野狼虏去吃了。莫大娘虽然不说,但看得出是很伤心,坏了身子,这才染上酒瘾,总说喝了酒就能看见孩子。即使如此,郑大人也从不嫌她,照旧对她很好。”
那年轻人撅了撅嘴:“这几年收成不好,孩子死了的多了去了,怎得就她算叫苦出身了?还染上酒瘾......那郑大人我一直听人夸他怎么怎么好,但从没见到过人,莫非掌柜的因为他是个‘大人’,才不收莫大娘酒钱?”
这村子里的都多是些老少妇孺,年轻人长到十来岁便往外走了,头也不回——西凉村的日子太艰苦,他们吃不消。现在倒是回来了一些年轻人,不过都是来开采所谓“黑矿”、挣银子的,成天做着发家的美梦。
掌柜的打着算盘,不再抬头看他,淡淡道:“郑大人,前几年指挥村里人躲避风沙天,村里上至三岁小儿、下至七旬老人,全都活了下来,只他死了。”
白守溪拿了酒,沿途与村民们一面打招呼,一面向莫大娘家里走去。
刚进门,就有一大只人形酒糟扑了上来,眼疾手快地夺过白守溪提着的酒,咕嘟咕嘟灌了起来。白守溪不作声,先到厨房洗了洗手,开始做饭。
莫大娘一边喝酒,一边凑上来看。她一直不明白,白守溪一个瞎子是怎么一个人做饭的,还从没切到过手——直到她看见白守溪单手拿刀,对菜扶也不扶,刀快得几乎有残影,莫大娘看也看不清,下巴都快惊掉了,酒坛子险些掉在地上。
然后就是下料,她闻也不闻一下,脑中像是对各种调料有感应一般,顺手拈来,咣咣往锅里倒,引得莫大娘啧啧称赞。
直到莫大娘吃了口菜,才想起来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做了道酒酿圆子,把糖和盐调换了位置,这道炒菜仿佛是冬枣出轨了甘蔗,甜得有些齁人。
感情这瞎子连自己下的什么料都不知道,光记每样东西的位置去了!
白守溪端端正正地坐在她对面,虽然金丹已失,但她早已辟谷,不需要吃东西。
莫大娘灌了口酒,有些醉意上头:“如歌啊,听人说你是从东方来的,为什么来西凉?你要去哪里呢?大娘给你指路。”
白守溪:“并无目的地,四处游历。”
莫大娘双眼有些迷蒙,显然是喝多了,不自觉上下打量了白守溪几分。身形标致、模样出挑,只可惜,她的眼睛盯着白守溪脸上的黑纱,想道:可惜是个瞎子,不然来说亲的人恐怕要把我的门槛踏破。
她又迷迷糊糊地想:什么说亲?她又不是我的孩子,为什么要来同我说亲?
莫大娘又灌了几口酒,脑子更加不清晰了:门槛要是被踏破了,就要找人来换。要换个高点的,这样好拦着人,这么好一个姑娘,可不能随随便便嫁人。
她没注意到,自己每句想的话其实都被她说出口了,白守溪早已习惯她酒后的胡话,并不多理会,见她吃了饭,休息了片刻,把她往床铺扶去。
“等我儿考取功名,就先把如歌的相亲帖从村头贴到村尾,再让我儿手抄千百份如歌的画像,沿路上皇城时一面走一面发,我就不信招不到个好夫婿。”
“眼睛就让画师偷偷点上好了......点个这么大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先把人骗来再说。”
“可是骗来会不会不好?万一夫婿嫌弃如歌,不对,不可能,没有人会嫌弃如歌的。”
“决定了,明天就让我儿开始手抄,等到他中状元,估计能有个几万张画像了!”
白守溪哭笑不得,想安抚她睡下。莫大娘哼哼唧唧半天,忽然举着酒坛子,冲白守溪伸了过来:“给。”
白守溪:“我不喝,多谢大娘。”
莫大娘:“喝吧,孩子,喝了就没有烦恼了。”
白守溪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莫大娘:“很多人都说让我少喝,喝多了伤身,只有你一直不问,孩子,你是个心善的好孩子。我若是不喝,就会想到离开我的阿昭与郑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喝了,就能与他们见上一面。”她叹了口气,“我知道村里人都是心善,也只是提醒我。只是,我实在想念,实在想念那,也许我也应该随他们一同去了。”
白守溪陪她坐了会儿,等到莫大娘睡下了,才出了门。
她每天要做的事并没有明确的安排,想到什么做什么,只背着剑在村子里走着。没走几步,白守溪便闻到一阵难闻的烟味,怕是哪家的房子着火了,忙追着源头去了。
等到了门口,没有灼热的感觉,白守溪把手贴在房子上,房子安安全全的矗立在那,感觉上没有半分不对劲。这栋房子的主人见有人在门口,走出来迎——正是酒肆里那位掌柜的。
白守溪:“着火了?”
掌柜的笑了笑,把她往屋里引,给她看自己重金买的小香炉,里头不知道烧的什么,烟味直叫白守溪犯恶心。掌柜的沉醉般吸了一口,解答道:“是‘黑矿’,如歌姑娘,别看这小小一块,可费了我不少银子。”
他说完才想起来白守溪看不见,只好找补似地继续道:“这是最近才在这一带采出来的,烧了对身体好,精神头也跟着好。你若是想挣银子,可以往北边走,若是能采出大面积的黑矿,都能带着整个西凉村致富了。”
他不过是开个玩笑,白守溪却点了点头:“好。”
出门后,她一改方才冷漠的表情,两指捻起手中尚未燃烧完全的黑色石头,凑到鼻子边上闻了闻。方才她近距离闻到烟味时,就感到有些不对劲,手快给掌柜的换了个修心养神的香料。
刚从香炉中拿出来的黑矿尚有些发烫,白守溪却毫不在意,轻轻用指尖碾碎了外层的黑色物体,露出了中心的白色粉末。
这是——
新的一卷开启,胡雪衣可能会掉线比较长的时间,守溪要加油独自成长了。
写到下海的那段,本来想让守溪不上船,让船上的人把剑带回去,或者丢河里等到了岸上再从水里捞,主打一个刻舟求剑,但是某人托梦给我说她徒弟怎么可能这么笨,于是连夜修改了。
假期依然尽量保持日更,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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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黑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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