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最终还是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声给打破。
“哎，哎，嗯，好，先别急着签，好……我马上过去看看。”
杜笙声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只觉得无比疲惫，一直等到看着她挂断了电话，才慢悠悠地坐起身来：“我先下车了。”
只见杜小婷皱着眉头看着手机，指头点的飞快，似乎是在处理那边的事务，连话应该都没听的清全靠着本能应了一句杜笙声。
杜笙声没理她，直接摁开了车门。
而杜小婷一直到听见开门声，才终于舍得抬头看杜笙声一眼：“哎，公司这边临时的事，关于新合作的那家企业的合同有个问题。”
杜笙声没应她的话，只是背过身招了招手：“知道了。”
下了车之后，阵阵冷风仿佛都能将她穿透，但她却丝毫感受不到，整个人都有些木然。她就这样一个人绕着喷泉后面的花坛转了两圈，一直到觉得受不了了，才想起来该进家了。
于是她走到门前，和门牌边的那块人脸识别屏大眼瞪小眼。
「正在识别中……叮！信息识别失败，查无此人。」
杜笙声：……
一次失败，两次错误，三次估计这整栋房子都能当场启动上锁措施，鸣笛报警装置一应齐下。
杜笙声的神色有些怅然。
鼻涕冻的都快要流出来了，她在原地试图蹦跶了几下，为了保持住自己最后仅剩的那一点体温。
然而此举却无异于女娲补天。
刚刚又在外面吹着冷风溜达了半晌，这会儿连带着整个人都已经有些僵了。挣扎片刻，杜笙声最终还是屈服在了这阵阵彻骨的寒风中。
还是给她们打个电话吧。
下定决心后的杜笙声英勇就义般地掏了掏自己的上衣左兜，没有。
又掏了掏右兜，依旧空空如也。
紧接着她又把裤子口袋翻过来覆过去检查了好几遍……还是什么都没有。
她的口袋此时此刻和她的大脑一样干净空白。
“我操了。”杜笙声整个人直接蹦起来，抓狂道，“我真操了，我手机呢？”
如果旁边的别墅楼顶上也住了人，此时此刻往楼下张望应该可以看到一个蹲在地上的小女孩正抓狂地对着门口的那块显示屏无能狂怒。
半个钟后，杜笙声打车出现在了程莳所在那家医院的楼下。
“师傅，你信我，我真不是要逃票。”杜笙声解释道，“我一朋友在这，我把她喊下来，她会帮我垫上的。”
“你没钱打啥子车？这娃当我傻噻。”司机锁住了后车门，“你要真跑了我咋整，上哪儿抓你去？”
“我不跑。”杜笙声急得就差跺脚了：“师傅你信我，我真不跑，我那朋友真在这工作。”
司机师傅盯着她，若有所思。片刻后，将自己的手机扔过来。
“那你给她打个电话，让她下来接你。”
“……”杜笙声看着那被递过来的手机一言难尽，一时有些汗颜，“我不知道她电话号码。”
司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大妹子。”司机乜斜她，“你当玩傻子呢？”
杜笙声见百口莫辩，只得无力地瘫坐在车后座，一直到瞥见从医院门口出来个人，整个人才瞬间精神了起来。
杜笙声企图用力地拍打玻璃吸引其注意。
上了一天白班的孙静正打算美滋滋地下班回家开始自己的幸福生活，神采飞扬地哼着歌往外走，突然被这剧烈的有节奏的拍打声给吸引了注意。
“静姐，静姐！”司机见她喊得费力，替她摁下了车窗，“救我一命。”
“哎吗。”孙静颤了一下，“你咋搁儿这了？这吓我一跳都。”
孙静闻着声走过来，看了看司机师傅的黑脸程度以及杜笙声的焦急状态，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杜笙声：……？
孙静看着她，警惕地说：“你不会又在哪儿惹上了什么大麻烦吧。”
杜笙声心里想的是，我谢谢你。
嘴上说的却是：“静姐，江湖救急，我没带手机，也没现金，你先替我付了车钱。”
孙静看起来有些不情不愿，毕竟大小姐就在面前，而她自己可是实实在在的苦逼打工人，听着她的话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你怎么又过来了？来复查啊？”
“我来找程医生。”杜笙声实话实话，还不忘一语补充要害，“车费我乘两倍还给你。”
孙静就等着这句呢，爽快地说了句成交，然后就走到前面问师傅扫哪个码之类的。
在这间隙，杜笙声早推开车门往楼内跑了。
孙静正付着款，陡然想起来什么事，转过来喊：“哎，别忘了——不对，你这怎么联系我啊？我没你联系方式啊？”
杜笙声脚步一顿，回过神，眸中好像饲养着一株欣欣向荣的植物，此刻正含苞待放，欲开出耀眼的花来。
“我背不下来微信号。”杜笙声笑的明媚而又张扬，“到时候让程莳推给你吧。”
·
杜笙声是在程莳的办公室里面掐着点等着她的。
人不在办公室，但手机还在，杜笙声觉得应该是被临时会议叫过去或者病患的临时叫号被招呼过去的，没过多久应该还会再回来。
程莳的办公室她可是来过太多次了，但每一次来都还是会有不一样的感觉。这次一隔许多天，再次来到这久违的充满着程莳味道的屋子内，她只觉得满满的都是心安感。
她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靠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也没找个人催着。等了估摸着二十分钟，才开始觉得无聊，索性顺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翻开来看。
书架上的书多而繁杂，她看眼缘随手抽了一本，暗红色的硬壳封装书，讲的也是关于心里疾病这方面的，打开里面尽是全英文。杜笙声的英语水平还算可以，随手翻了几页开始静静地读了起来。
然而这本书实在是太重，也太厚，她不得不伸出手来将垂下来的那半部分托住——
书太沉，手没拿稳，书页哗哗地翻着，几张看起来有新有旧的白色纸张就这样像几片树叶，打了两个转，然后飘飘然落在了地上。
杜笙声拿稳书后，后知后觉感受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了，于是她将书合上，看向地面，被压的不带一丝褶皱的白纸此刻正**裸地瘫在了地面上。
她盯着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刚刚书里夹着落下来的。
于是她弯下腰，俯身将那张贴紧地面的纸用手指捏了起来。
纸张不是很薄，但附在地面上还是很难拿的，杜笙声捏了好几次才将其彻底地拿起来。
这么新，这么薄，这么难拿，她还以为是几张崭新的白纸。
然而翻过来的那一刻，纸张上的内容以及申请人下面的那张一寸免冠照片却让她愣在了原地——
这是一张关于国外大学的心理学研究生申请表的个人陈述，第二张似乎是她本科时的中英文在校成绩单，第三张是她这么多年来的个人履历。
但所有的时间都是三年前。
履历几乎写了满满当当的一页纸，包括在校期间参加了什么活动，什么项目，获得了多少国家级奖项，发了多少篇顶刊，甚至年纪不大的她手底下竟然还带了好几个项目。
杜笙声一眼过去看不到头，翻过来覆过去地浏览了好多遍，眼中涌现地却是无尽的迷茫。
其实有时候程莳对她说过的话，真真假假地让她也分不真切，就比如她分手的原因，程莳自己说着是一回事，可那天在走廊里听到的，却又像是另一回事。
但现在只有一点是杜笙声确信的，那就是程莳在学历问题上骗了她。
她是读过本科的。
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在重点大学里读的甚至还算得上是院校的重点专业，怎么就拿不出手了？
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吗？
这么优秀，这么完美的个人履历。杜笙声看着她的成绩单，甚至连雅思都考过了，国外留学申请表的个人陈述也写了个大差不差……为什么不去了？
为什么没去留学？为什么选择待在了本地的一家平平无奇的医院？为什么骗她没有读过大学？
按照她的这个履历，留在北京都是有可能的。为什么又在这里随便找了个本地的学校混了三年，现在却还只是一个连职称都没有的，小程医生？
杜笙声捏住纸张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她将视线从那一行行看着头晕的字挪到了左上角的那张蓝底一寸免冠证件照。
照片上的那个人，穿了一件白领子的衬衫，衬的她原本就白瓷般的皮肤更加的洁白光滑，好像一块不带任何瑕疵的美玉。一双细眉下面是一双温和而又平静的眼睛，她没有带平时那副古板无趣的眼镜，因此也将那看似毫无存在感的鼻梁突显地更加高耸，两侧的阴影自然又深邃，但组合在一起，整体的面部线条又是那么的柔和，让人看起来只觉得莫名的舒适。
此时此刻，而那双温润和善的眼睛仿佛能穿透过往的层层时空，直视着此刻面前和她对视着的杜笙声，将她的一门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高智、温和、强大，又富有生命力，甚至还带了点儿学生时期独有的稚嫩与清澈。
这是杜笙声透过这张照片，所看到的程莳那过去的八年。
那是她所缺失的，永远不可能回望的一部分。
杜笙声就这样看着照片上的那个人，手没忍住一抖，松了手，纸张飘飘然地就落到了地面上。
目光随着那两张纸垂了下去，复又抬起。
照片里的人撕开了时间这一层层屏障，推开门，走到了杜笙声的面前。
多年前的程莳和现在的程莳在这一刻两相重合，杜笙声就这样张望着她，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程莳手上抱了一堆白色的药盒，看见她在里面，整个人好像很意外的样子，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赶过来。
“怎么来了也不打声招呼？”程莳把手上的一堆药盒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走到她面前，弯腰拾起了那两张表单，扶额笑着说，“哎，我忘记扔了，这玩意儿怎么放这儿都能给你翻出来？”
她没有将那几张表单重新夹回书内，而是直接将其坦然地放在了桌面上，同时转过头来看向站在一旁的杜笙声：“傻站着干嘛？不知道找地方坐啊？我这会可差不多开了两个小时，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等了很久了吧？”
“我办公室也没什么喝的，速溶咖啡行吗？不嫌弃吧。”
一个接一个的询问穿透了杜笙声的耳膜，经过大脑，然后又从另一层穿出来。杜笙声对于这一系列的程式化、礼貌性的问候置若罔闻，只是木然地顺着她的力坐在沙发上。
“你……”杜笙声看着程莳，竟也一时间语塞了。
实在不能怪她，程莳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坦荡，太坦荡了。
但杜笙声还是问了：“你不是说你没读过本科吗？”
程莳转过头来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说我没有读过本科了？”
只见程莳接了一杯热水，然后将速溶咖啡包拆开，倒进去：“我当时说的是没有本科学历，不代表没有读过本科吧。”
杜笙声看着她拿着搅拌棒在那个杯子里搅了搅，浓郁的速溶咖啡味飘进了她的鼻腔，一边回想着当日的话，程莳似乎确实是跟她这么说的。
她心中被欺骗的怒意平分了些许，转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你读过本科，为什么会没学历？”
“啊？”程莳一顿，“因为我不想读了，中途退学了。”
杜笙声听到她这话，略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你……你也太任性了吧。”杜笙声咂舌，“你爸你妈都不会骂你吗？你就这么退了学完了之后直接回兴北这边工作了？啊？”
“啊，对啊。”
杜笙声看着她将那杯咖啡味的水放在了她自己面前，觉得非常新奇：“那叔叔阿姨还真挺尊重你的，我要这样我妈非打死我不可。”
程莳笑笑，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杜笙声看着程莳的脸色，看起来确实和寻常并无不同：“那你曾经也想过出国留学啊？为什么后来又不去了？也是因为不想了？”
“对啊，因为要赚钱啊。”程莳笑了，“当时有段时间确实很想去来着，但后来算了一下，感觉不太划算，我这留学花的钱估计工作回来后十年都赚不回来。”
杜笙声惊讶，嘴上几欲脱口而出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她对程莳莫名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滋味。
程莳给她倒完咖啡后，顺势靠着坐到了她旁边，“还没说今天突然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呢？”
程莳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很像某种素雅洁净的花，闻起来却又让人心旷神怡。
杜笙声很喜欢闻这个味道，但此时此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实在太近，她只觉得有点儿喘不过来气儿。
她好像快要醉了。
杜笙声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移，一直到感觉那股气味离自己远了些，闻不太到了，她方才觉得脑袋能转过弯来。
但她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是啊，她来这干什么呢？
总不能说她一没手机二没钱，又进不去家里门，所以才想着来投奔她的吧。
虽然确有其事，但这听起来怪可怜的，主要是也蛮离谱的，就像随口编的。
然而程莳也不急，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她，看着她。
杜笙声就在这样扰人心弦的目光中鬼使神差地宕机了。
她看着她，张了嘴，只感觉声音不是自己的，但说出口的话又确实潜移默化地表达出了自己心中某一瞬间最真实的想法。
她看到自己说完了这句话后，程莳那原本温和沉静的眸子都渐渐瞪圆了。
她听见自己问：“我想过来，加你的微信号码。”
明天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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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退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