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笙声发现最近程莳好像有点儿不太对。
倒不是因为别的,从行为状态来看程莳似乎和从前并无不同,一样的温和,一样的让人心安。
只是……
杜笙声有几次在走廊溜弯的时候总是会听到从前台传来的一声又一声断断续续的调侃。
“哎呀,程医生……花……”
“……锲而不舍……感叹……”
杜笙声没心思去看个究竟,只是兀自地往外走。
其实说到底,程莳的事儿和她又有什么相干?不过是管着自己那子虚乌有的病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医生罢了,她才不在乎。
既然是不在乎,那就不要去打听,费神费力到最后可能还会让自己心烦。
杜笙声是这么想着的,于是她一边琢磨一边往前走,一直到前台坐着的工作人员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方才回过头来。
其实孙静倒也不是故意找事儿,只是她平时没事的时候在前台坐着也怪无聊的,找个人搭话也是她的解闷方式之一。
其实按理说人来人往看得多了肯定也都记不住,顶多混个脸熟。
但杜笙声却不一样。
一是因为上面有特别关照过,说这是杜总的女儿,杜小婷的公司和她们医院一直都有在合作,所以不得不注意着她;二是因为……杜笙声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漂亮,而且是那种很张扬的具有攻击性的长相,但同时脸上那种属于少女的独特稚气还不曾完全褪去,二者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使她的那张脸也变得格外有记忆点。
这也是孙静翻遍了医院也都不会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
“那边也是住院部,就几间病房到头了,没什么东西。”孙静拿手撑着脸,笑眯眯地瞧着,“卫生间和楼梯都在另一边。”
杜笙声回过头看,顺带瞟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那大束红色玫瑰花。
耀眼又夺目,红火又热情,与这空气中常年飘着消毒水味道的白色医院格格不入。
孙静瞧着杜笙声没有要挪步的意思,只是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了那束花上,就以为她好奇,不由得想逗逗她:“你在看这个啊?这可不是我的,这是人专门送给小程医生的。”
杜笙声盯着那束花看了半天,然后垂下了眼睫。
她知道,她又不瞎,那束花的卡片上写着那么大的「程莳收」三个字她又不是看不见。
只见杜笙声淡漠地移开了视线,道了声谢谢。
“哎你去哪里啊?”孙静在后面追问,“是不是不认得路?要不要我找人带你过去?”
只见杜笙声头也没回,只是伸长了胳膊冲后面摆了摆手,说了声:“不用了,我走错了,谢谢。”
孙静一脸疑惑地歪着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其实杜笙声自己也并不知道要去哪,甚至不知道怎么兜来转去又去了前台,不过去了这么一趟,心底里还莫名有些憋闷。
去楼下散散心吧。
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还蛮大的,也可能是因为她住的这栋都是VIP的私人病房,里面的东西基本上应有尽有,旁边还有各种锻炼身体的运动设施,西面还有一整片很大的高尔夫球场。
不过杜笙声现在没心思打这个,她顺手拿了个躺椅就靠在喷泉旁边躺下了,从日上三竿躺到夕阳西下。
一直躺到有护士来叫。
杜笙声闭着眼应了一声,但没动弹。
小护士没办法,她请不动这尊大佛,又不敢怠慢,只得搬了小程医生来当救兵。
程莳下楼的时候,看到杜笙声闭着眼靠在躺椅上,像个大爷一样双掌交叠覆于脑后,一条腿支着,好像睡着了。
倾斜的夕阳金灿灿地落在她的身上,波光粼粼的喷泉闪着金光,映的杜笙声整个人四周都像镀了一层佛光。
程莳靠近的时候,杜笙声就睁了眼。
“该吃药了。”程莳轻声说。
杜笙声没回答,只是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来,招招手,说:“那走吧。”
程莳没想到请动她竟然这么容易,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杜笙声听见后面脚步声没了,扭过头来看她:“怎么不走?”
“哎。”程莳应了一声,跟上了。
一路无话。
二人先后进了病房,程莳给她递水杯的时候,杜笙声没接,而是直接借着程莳的手喝了几口。
不过程莳为此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一味的任她折腾。彼时的程莳站着,她在床上坐着。
杜笙声从这个角度向上瞧去,刚好能透过镜片后面的空隙看到她那忽闪忽闪的睫毛。
以及镜框遮挡下的那双略微有些疲态的眼皮。
水喝了几口就不喝了,杜笙声垂了眼,撤回了半边身子,靠在床头上下打量着她。
二人终于对上了目光。
程莳看着她,问:“怎么了?”
但谁曾想杜笙声开口就是一句晴天霹雳。
只见她挑着眉头,双手抱胸地瞧着自己:“有人在追你?”
这话说完,杜笙声就见程莳肉眼可见地愣了两秒,但也仅仅两秒,她仿佛就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程莳笑着,将桌上的最后一丝杂乱整好:“你是看到那束花了吧。”
杜笙声应了一声,等着程莳的下文,可她却似乎并没要往下接着说的意思,只是想敷衍着一笑而过。
她看出来了,程莳不想答。
但她这个人可向来不是什么讲究分寸礼节的人,她要想达成的目标或者弄明白的东西,就算是得罪人那也要去搞,就算是打破砂锅也是要问到底的。
“是吗?”杜笙声又重复了一遍,“有人在追你吗?”
程莳笑着:“这么想知道啊?”
杜笙声点点头。
程莳说:“那你就先答应我一件事吧。”
杜笙声问:“什么事?”
“以后要是到点儿了,该吃药了,记得按时上来。”程莳说,“别老在外面混,也容易着凉。”
杜笙声愣了愣,没想到她的要求竟是这个。
“能做到吗?”程莳见她不答,看着她问。
“我答应你。”杜笙声应了,但总觉得说出口的话怪怪的,于是又清了清嗓子,“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这次的程莳并没有逃避,话里尽是坦率:“也不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杜笙声微微皱眉,“也不是吧,是个什么东西?”
程莳觉得杜笙声还小,有些事儿也不太好跟她说,只得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意味极强道:“小孩子别打听这么多,我现在跟你不好解释,以后你就明白了。”
杜笙声只觉得头顶一阵发麻,狠下心才没忍住打掉她的手。
“有人追是好事。”杜笙声懒得理她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怎么还整天闷闷不乐的?为什么?是因为追你的人你不喜欢?”
程莳一愣。
她的情绪展露的这么明显吗?
她自认待人接物时总是以笑脸相迎,纵使是最黑暗的那段时间,程莳在人前也并不曾展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甚至脸上挂着的依旧是那十年如一日的笑。
所以杜笙声是怎么看出来自己情绪不佳的?
程莳心里一方面感叹着杜笙声的超绝观察力,另一方面正打量着该怎么将她糊弄过去,好早点脱离此刻这没有硝烟的战场。
程莳刚想好了措辞,就听见杜笙声对自己说:“不用想什么理由蒙我,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宁愿不听也不希望听到的都是些假话。”
程莳:……
她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杜笙声躺下去翻了个身,没有再理她。
·
程莳最近确实很忙。
但尽管忙成这样,还是能够敏锐地注意到杜笙声的情绪变化。
其实坦白来讲,自从杜笙声第一次见面闹过的那一场之后,其余大多数时间还是很顺从地配合治疗的。
她这个人算不上话多,但你问她就答,偶尔也会找个话题跟她谈下去,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很淡的状态,很难说再看到什么情绪波动。
程莳叹了口气,想的是,这样也好。
患者和医生本来就不应该产生什么感情,尤其是像她这种职业,最忌讳的就是共情。
正低头看杜笙声评估报告的程莳,翻了几页,皱起了眉头。
“这孩子的报告没什么大问题啊,神经递质也丝毫没有紊乱的迹象。”程莳翻到了最后,又合上往前翻了几页,“她这种暴躁的症状也只是对她妈妈才有的吧,不算传统意义上的狂躁症。”
旁边坐着的袁媛看了她一眼,从她手里抽出报告,翻了几页。
“嚯。”袁媛说,“就是她啊,杜笙声,杜总那闺女?”
程莳应了一声,将眼镜取下,闭着眼,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你也别太较真了。”袁媛大概浏览了一遍,笑了,把那报告又放回了她桌上,“人家就是母女俩闹矛盾,送来到这边度个假,哪有什么病啊这么夸张的,顶多让你解个心结就是了。”
别太较真。
程莳睁开了眼。
只见她戴上了眼镜,微笑道:“好的。”
“哎,还有,我之前给你的那些药你也给她吃着些啊。”袁媛说,“她这种情况倒有点儿像躁郁症的前期,防患于未然还是吃着些吧,我看你怎么药瓶都积这了一个也没拿过去。”
程莳的办公桌旁边放了一个有半个人那么高的小柜子,里面满满当当地放着各种各样的药瓶,有的时候大家懒得去下面药房翻找,都会先上她这来看看有没有需要的直接拿过来用
“哎?还有这个?”袁媛翻开了柜子,吃惊道,“这不是上次开给那一号病房大叔的药吗?你没让他吃啊?”
“怪不得他在你那一直好不起来呢,你这密密麻麻放一堆都能直接开个药房了,哎,这个又是什么药?赛……”
“袁媛。”
程莳不大不小地喊了她一声,带上了柜子的门。
袁媛转过头,看着她。
不知为何,程莳的目光让她莫名有些害怕。
平时的程莳给人的感觉大多像一只温顺可亲的金毛,不争不抢,对待学术事业也没什么太大的进取心,但为人却相当和善。
但现在给人的感觉,倒像一匹能随时吃人的野狼了。
袁媛本能地后退一步。
程莳愣了一瞬间,回过神,冲袁媛笑笑。
这一笑却笑得袁媛毛骨悚然,偏在这时,敲门声不大不小地响起。
程莳和袁媛对视一眼,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门就已经推开了。
袁媛看着门外站着的两人以及手里捧着的东西,再加上程莳刚刚的反应,此刻简直是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抬起脚就往门外走:“哦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那边还有点儿事,先不多留了啊小程医生。”
程莳没有回应她,只是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个人。
她看到蒋涵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红着脸又饱含歉意地望着她。
而她的身后还跟着杜笙声。
杜笙声双手抱胸地倚在门前,单挑起一只眉,目光饶有兴趣地在程莳和蒋涵的脸上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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