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破云铁青着脸,根本没有颜面去回答。
“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根本不会再去找你!江破云,你伶仃孤苦,你六亲缘浅命犯孤煞,全部都是你活该!是,我闯江湖是为了见世界更是为了见你!我以真心待你,我有什么错?!你凭什么把修为尽散的锅扣到我的头上?!你凭什么以为这些都是我害的?!”
她握剑的整条手臂都在颤抖,声音是兜不住的愤慨,“是我害你受无情道反噬吗?是我逼你去受无瑕真元反噬的吗?!是我故意害你修为尽散的吗?!江破云,这都是你啊,是你自己造的孽!!!”
雷光登时划破了半个天幕,两人在刀光剑影中厮杀着,愤音被拉长又揉碎,在他们之间割裂出道道深渊,余音不绝,反复鞭打着他。
“说啊!再说啊!再张开你的嘴来反驳我啊!再用那些薄情寡义的话讽刺我啊!再用那种语调嘲笑我啊!再来给我下反噬咒啊!不是最讨厌我的眼睛吗?!再弄瞎我一次啊!”
雷龙怒号,雷霆万钧也啸不出她的愤怒,妖力不要命地打出,紧绷的精神如同将断的丝弦,却肃杀一曲,扫出一记夺命的余音。
“你很得意吧,江破云?我的整个人生都被你给毁了,就像我毁了你的一样!我阿爹死了,八怪死了,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地死在我面前,却无能为力。”
利刃横在他的颈边,寒光一闪,而她丝毫没有察觉到面颊上的两道水痕,仿佛那不是溢出的眼泪,而是无意漏下的一碎残次。
“你知道我当时如何想吗?你知道我多想让自己从未出生,我多想用我的死换取他们的活路?可是我能做什么?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求他们……别、死……!”
啪嗒,啪嗒,碎痕越来越多,越来越深重,就连他们之间的空气,都要裂成两半才算应景。
江破云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处的轻微颤抖掩饰得近乎完美,让人难以察觉。他张了张口,眼神中说不清楚到底是怜悯还是讥笑,“可你现在不想死了。”
叶闯扑哧一笑,干涩地笑起来,好似在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啊,是啊!我的确不想死。”
“所以……”她对上那一双阴鸷而隐晦的眼睛,“你来替我!”
剑刃擦过他的颈动脉,往更深处刺去,鲜血登时糊住了他的视线。一片血光之下,恨意步步紧逼,她的面孔剪成无数重影,相叠成一双浑浊的眼睛,犹如封冻的沉潭。
在那潭死水之中,时间流逝得极慢,他看到一束火光花将夜幕裁成两半。
只听穿云之响,一束烟信在夜空中倏然炸开,埋伏在暗的常悦大喝一声,不管不顾地冲向前去。
传送法阵万箭齐发,数千乘化期大修士随号令冲锋陷阵,雄浑的法力随法器降下,皆是为诛杀妖人而战。
身体即将覆灭,而叶闯全然不顾,只在乎江破云的那颗项上人头。她催动全身的气力,只求那剑能穿透他的咽喉……不,妖力……妖力再次被抽空了!
脊印一亮,等她从剧痛中回神时,腹处竟被他一掌打穿!她呕出一口鲜血,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江破云的血液顺着侧脸流下,甚至余温还未褪去。
她的指甲狠狠扣住地面,险些与手指剥离开来,“江、破、云……”
那盏灵火幽幽地锁在他的胸骨中,灼烧的火焰变成一张令人憎恶的脸,高高在上地嘲弄着她,随阴暗愈演愈烈。
他只冷冷一句,“滚。”
意识剥离,视线模糊,身体沉重无比,同灵魂一起被拖向了另一个世界。她一把抓住南昆的胳膊,用最后的力气跳入漩涡之中。
他的身影被无数阵法所吞没,剪成残缺的纸片,那张薄情寡义的唇开开合合,顺着他残留的血滴落,被她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一切伤痛如抽丝剥茧,随着坠落消散而去,唯有脸侧的那一道疤还留在那里,混着江破云的血液,厉鬼般在她耳畔哀嚎着。
黑暗之中,她失力坠下。
无底洞下卧着一条银河,那里是人妖两族的分界线,同时孕育着生机和死亡。她悬于正中,眼前是无底深渊,身后是繁星夜河。
一切都变得邈远,他却追杀过来。
她的瞳孔中映射出江破云的剪影,那影子俯冲而来,双瞳变成了竖纹,闪过一丝嗜杀的激奋,他的面色些许苍白,整个人虚浮一层青绿,却更显鬼厉。
无数的丝线自脊印飘出,紧紧缠住她的手脚,兀梼的利爪狠狠挖向她的心脏!
血线无限延伸,随着她的下坠愈发遥远,像是一条长长的绸,把她裹紧,又狠心任她堕入深渊,而长绸的那一端、紧握住她的命脉的人,现在终于浮出水面。
——再三阻挠,让她无法斩杀江破云,以脊印为咒,紧紧抓住她的软肋,用噩梦折磨她的神智,引诱她成为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
此刻,兀梼要彻底剥离她的魂魄,让她为自己所用。
兀梼真身一现,翎羽如千万片冷铁急速坠下,要将她的神识杀灭,妖祖之力搅起混沌,九万年白鸟之魂迎面而来,浩浩汤汤无穷无尽。
无名的怒火一下窜上她的大脑,火海在耳畔怒嗥,战鼓声震,心脏翻涌起不息的巨浪。
雷龙将她围住,全身散发着刺眼的雷光,血雷缓缓飘出,锤炼出一身无坚不摧的铠甲,贴附在千万龙鳞上。炎月钩辉,金乌长嗥,啸出一轮金日,应龙蛰于其间,吐息灼热,瞬间将空间灼出一个洞。
两股灵力相冲,荡开一层又一层的风云。
兀梼难以置信地看着叶闯,短短十几日,她的妖力居然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多么可怕!
他的面色越来越沉,是从未有过的慌乱,那盏灵火越来越幽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与叶闯的怒火相比简直太弱太弱。
狮王垂垂老矣,而年轻的狮子会伺机而动。
「玄阴,魈杀。」
冥河铺过,无数株曼珠沙华应水而生,绽开血色花瓣,连成一片地狱的血海,死亡之声隔岸呼唤,魈鬼自冥河中爬出,狰狞号啕着将一切撕碎。
如同山洪将泻大厦将倾,无力感油然而生。
他发觉,操纵叶闯是一件再难实现的事。
一子错,全盘崩。
引火焚身,自取灭亡。
活了九万余年的妖祖,不惜以自己的灵力作为燃料来挽救妖界,终于在妖界颓败前油尽灯枯。
在他那双看透未来的眼睛里,映射出无数的绝望,时空交错,万世轮转,逃不过命运二字,原来,一切不过只是大梦一场,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成王败寇。
“遗言。”
兀梼的真身正在散去,如同抓不住的流沙,他苍白一笑,问道:“你的一生都被人给毁了,你为什么不杀光他们?”
“安心去吧,兀梼。”叶闯手起刀落,只淡淡一句,“我自会为妖族打出一片天地。”
脊印破碎,万千灵光自兀梼体□□出,齐齐汇入她的体内,尘封已久的力量终于物归原主。一切真相大白,原来这并非要赐予她的力量,而是他从她那里抢来的筹码。
同放纸鸢一个道理,他要纸鸢高飞,又不能让它脱手,于是这力量就成了风筝线,遇疾风则缓,见颓坠便紧。时间一长,纸鸢就会变成提线木偶,任他摆布。
“如果我当初选择杀掉心蒙,你还会给我那颗灵元吗?”
“会,因为你只会挥刀向强者。”
妖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释然一笑,转身便投入时间长河之中。妖祖之力四散,千百万只白鸟之魂各奔东西,一只青羽白鸟绕着她盘旋三圈,尔后在她肩膀上悄然一落。她望见那双赤目,有些陌生的呼唤尚且卡在喉头,只来得及避开它展开的双翼,目送它奔向人间。
她知道那是九品堂的方向。
涂灵树因妖祖之死而迅速衰颓,枯枝落叶纷纷而落,玄雷重砸,恐惧如擂鼓,在众妖心中缓缓地敲打,他们不约而同地向一个方向看去。
如丰碑而立,南昆踏步而来。
“妖将大人……”形昆一族面对那个魁梧的身影,纷纷跪倒在地。不同于其他妖怪的见风使舵,他们只为忠诚。
“恭贺妖将凯旋!恭贺妖将凯旋!恭贺妖将凯旋!”
一片拥簇之中,南昆却反身一跪。
红霞一线,灼炼大地,永不熄灭的火焰自血海烧起,像是众神聚起的火把。渺小的妖族不得不垂下头去,偷偷望那一抹浓墨推开的身影。
心蒙率先认出了她,方吐出一个字,却在看清那人后瞬间闭了口。
在她的手上,躺着象征妖祖身份的翎羽。
此物一出,天地为之憾色。众妖惊恐,连纪冬也不由得瑟缩起来……这个妖人,居然亲手杀死了妖祖兀梼!
天雷滚滚,虚空崩摧,云破日出,吹开一轮金耀,九万年来第一次破晓,就这样降临在她的身上。
叶闯孤身立于渺渺天地,用冷漠和宽恕的目光扫过脚下尘埃,像一把不染血的剑,戳在爱与恨的一念神魔之间,却能为后来人劈开一条向阳大道。
妖尊俯拜,众妖伏地,双龙颔首,那一刻,千古妖史都为此震撼。
妖祖死,新尊立,是为天齑。
********
年末,凛冬。
封闭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炼妖塔忽而一震,被一股强大的冲力炸裂开来,原本闲散的众妖被这一震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纷纷躲在涂灵树后。
浊气褪去,显出一个颀长健美的身影,正是叶闯。
赤火将她的身体千锤百炼,捶打出一个最完美的状态,每一寸经脉、每一处肌肉都充斥着澎湃的生命力,张狂而耀眼。
为了适应自己全部的力量,她可算吃了不少苦头。**凡胎根本无法支撑她的全部白鸟之力,天雷万象用不了两招,身体就会支离破碎。为此,她将自己关入炼妖塔中,加大了赤火的强度,又淬炼了七七四十九天。
两脚一落地,她顿时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身上背负的大山变成了羽毛,经脉也活络起来,一切招数都能游刃有余地使用,就连打出「曜日」都成了一弹指头的轻松活儿。
叶闯活动活动关节,向南昆一招手,“南昆,陪我练练。”
南昆颔首,站到叶闯跟前。两人皆是光着膀子站着,当然胸前紧紧缠了好几圈纱布,相视一眼,拳拳到肉地打了起来,叶闯抓住南昆的破绽,当机立断,直接卸下了她的一只胳膊。
形昆的身体密度极其高,拳头就算比起铁锤也不为过,卸下南昆的胳膊,就跟两指剪断钢筋差不多难度。
南昆的断臂再次生出,欣慰一笑道:“短短几十天,您已成长至此。”
此时天色未暗,而一弯血月隐隐显出,在空中勾出浓墨重彩的一笔。
望着她的背影,南昆似乎从中找到了她逼迫自己不断变强的原因,“您已经强大到在这世上无人能敌了,您想杀什么人,想做什么事,没有人敢拦,也没有人能拦得住。”
双龙在天,悬月歃血,新帝当立,时机已成。
玄袍加身,随风猎猎,叶闯只是回望一眼,大地便开始剧烈颤动,涂灵树后的妖怪们再也不敢闪躲,纷纷匍匐着爬上前去,等待她的号令,纪冬和南昆半跪于前,身后是白玓和月鲛,饶是此前再看她不惯的妖怪,也不由得毕恭毕敬。
“我将独自一人杀入人界,尔等随我号令,月圆之时,便是尔等重返家园之日!”
叶闯随手剥离了一丝灵力灌入涂灵树根,不过眨眼之间,涂灵树竟再次回归到九万年前的盛景。
所有妖怪感受到了这股力量,顿时振奋无比,朝天狂吼道:“妖尊威武!天齑万岁!妖尊威武!天齑万岁!妖尊威武!天齑万岁!”
怒海长啸风中,她回头向南昆望去,“此一行若是死,你就当为我饯别。”
纷纷乱雪如狂风骤雨,映出攀附于她全身的应龙暗纹,仔细看来,这条应龙是被人针针缝起来的旧物,这正是当年她死于罗刹台穿的衣物。
有些旧账,如今也该算了。
您现在看到的是完全体·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2章 涅槃·寻我(十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