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类。

那东西绝对不是人类。

一定是鬼，姐姐讲的故事里，会晚上吃小孩的鬼。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从富冈茑子的躯体上传出。赖头的怪物在吃掉他唯一的姐姐。

茑子姐姐明天就要出嫁了啊。

但，但为什么，为什么身体，身体根本动不了。

被姐姐锁在衣柜里的富冈义勇身体不断颤抖。他想要移开视线，僵硬的身体却无法完成转动眼珠这一个小小的动作。

约定，是约定吗？已经和姐姐约定好了，不要出声，一直到天亮。不然姐姐会伤心的。而天亮后，姐姐会道歉的。

姐姐，茑子姐姐……

姐姐死前还在提醒他不要发声啊。

“咔嚓咔嚓。”骨头被咬碎了。

可是，就这样，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茑子姐姐被……被鬼吃掉吗？

衣柜里挂着的绯红羽织扫着他的脸。

赖头鬼俯伏在地上，大口吃肉，身体一鼓一鼓——随着进食，他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强壮了。

“真是可口的人啊。”

酒足饭饱，茑子姐姐的声音从赖头鬼后脑勺上的嘴里发出。那两条从两耳耳洞里伸出的长舌还在依依不舍地舔舐着地上的残血。

怎么办？怎么办？

继续听姐姐的话吗？

可是姐姐已经、已经……

外面的光线似乎亮了一点。或许是因为鬼的暴力冲撞，屋子的各面墙壁都破开了一个大口。没有障碍，光肆无忌惮地洒在里屋，照亮了一片绯红。这绯红倒映在缝隙里茫然的眼里。

好没用、好没用……自己真的一点用都没有。怎么办？需要冲出去吗？可是衣柜已经被姐姐锁上了……而且，而且……自己真的能杀死那只鬼吗？可以做到吗？可以做到吗？

记忆里没有战斗的经验。幻梦里的她手无缚鸡之力，也没有缚鸡之胆。长期的教育，学会了以和为贵，就是别人扔石头砸人，头破血流，也要努力和人沟通，不要起冲突。

以和为贵，不要和人起冲突，现在是文明社会。

法律会保护她，茑子姐姐会保护他。

可现在，现在，茑子姐姐……可以寻求帮助吗？这只鬼，这只身强力壮，站在十二岁的孩子前像座小山一样的鬼。

他可能……

不……是一定杀不掉的。

但这不代表别人处理不了。

“啊，我记起来了。血太香了。差点忘了，应该还有一个小鬼才对啊。”

赖头鬼舔干净了地板，地板上现在只有裹着口水的衣料和木屐。鬼抓着头，似乎回忆起了敲门的时候，那时候应声的人的声音和被吃掉的这一个不一样。

“是我，快出来呀。放心，我吃饱了，你的血不如她美。我不会再吃你的。”

茑子姐姐的声音，从赖头鬼后脑勺上那里发出。

姐姐，姐姐……

心里无声呐喊，呼吸变得困难，血液突突地流到全身各处。明明已经是危机时刻，但恐惧却被愤怒取代，身体已经可以活动，甚至感觉可以揍个一万两千拳。

但真的可以吗？

十二岁的孩子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细瘦的胳膊。那只鬼的胳膊都比他的大腿粗。

我……打鬼？

赖头鬼站起身来，他刚刚一只趴在地上舔着那些四溅的液体。赖头鬼没有浪费食物，现在他站起来，从两耳探出的长舌在空中如蛇信子般抽动。

鬼在找他餐后的甜点。

“找——到了呢。是我呀，怎么在这里呢？怎么不开门呢？开门呀——！”

衣柜外，鬼的泛着血光的眼睛。

衣柜里，人的茫然无措的眼睛。

被发现了呢。

鬼的舌头，呲溜溜的，试着钻紧衣柜的缝隙。但缝隙实在太小了，反倒把舌头夹到了。鬼吃痛地缩回了舌头。

“砰砰砰——”

鬼再一次用力地敲打着门。

这一次，鬼更加强壮了，而衣柜的门更加脆弱。富冈义勇已经听到了木头断开的清脆声音。

会死吗？但好像也就这样了。一点也不害怕了。就是这样死了也似乎不错。和茑子姐姐一起死掉。

“喔喔喔——！”

远处似乎传来了鸡叫。那是邻居家养的鸡，也就是姐姐的未婚夫福山村一家养的鸡。他们经常会送给姐弟俩一些鸡蛋。

“啊，得快点了。可不能……”

鬼的动作瞬间急促起来。他停止了捶打。就在富冈义勇困惑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周围一震——鬼举起了衣柜，摇摇晃晃地抡飞了衣柜。

“砰——！”

衣柜摔在了地上。原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的木头瞬间破裂，富冈义勇被砸在了地上。几根碎裂的木刺扎进了他的背部，但好在是皮外伤，不影响行动。

他下意识地爬动。忽然变亮的视野让适应黑暗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溢出眼泪。他摸着地板，不，那不是地板，他的手摸到的是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

是衣柜里，茑子姐姐的绯红羽织。

“喔喔喔——！”

雄鸡在叫，太阳升起来了。

在地上爬着的孩子抬头，看见了染血的斧头。

温暖的阳光透过被鬼撞出来的大洞，慷慨地照亮了富冈义勇眼前的斧头，以及满屋子发黑的血迹。

下意识的，他猛然向前一扑。阳光照在了他的身上，带来久违的温暖。富冈义勇有些吃力地拾起了之前姐姐拿着的斧头，转身面向了鬼。

赖头的鬼，没有头发的鬼，像一座小山一样的鬼，胳膊比他大腿都要粗的鬼。

站在阴影里，鬼的躯体完好无损。奇怪，明明鬼的头颅应该被姐姐砍下来过的。他听到声音了，他看到鬼掉下来的头颅了。但之前，鬼只是把头一按，伤口就消失了。

只有在鬼的脖颈处新生的小手小脚还标明了这一经历。

颤抖，握着斧头的双手在颤抖。

是啊，就算是把头砍下来，鬼也不会死。那么，自己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为什么要拿着斧头站在这里，不应该跑吗？

可是腿，腿好像僵住了，跑不了，也不想跑。

毕竟，毕竟姐姐死了啊。

明明，明天，不，是今天，茑子姐姐就要出嫁了啊。

“过来呀，是我啊。”姐姐的声音从鬼的后脑勺传过来。

站在阴影里，鬼没有动作，没有扑过来。

站在阳光下，人没有动作，没有砍过来。

“过来呀，是我啊。”姐姐的声音又一次从鬼的后脑勺传过来。

“砰——”

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下来，砸到了鬼的头上。

是瓦片，还有组成屋檐的一些木料。似乎是因为昨夜的屋子承受了太多的伤害，现在的屋檐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破开了一个口。

现在，这个屋子已经是一个漏风漏雨漏光的小破屋了。只有几根柱子还挺立着，勉强撑起了这个多灾多难的屋子。

阳光从破开的口里洒下来。

“啊啊啊啊——！”

鬼在惨叫，这次的声音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是粗粝的，难听的声音。

鬼的惨叫不是因为砸下来的瓦片，而是因为阳光。

阳光烧灼着他。鬼立刻往屋子里退过去，使劲打滚，但小半个身体已经烧成了烟灰。

就在鬼被阳光灼烧的当刻，富冈义勇彻底回了神。他丢下了斧头，转身往屋外逃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但是听到鬼的惨叫后，遇到这难以想象的局面后，他忽然想要逃离这里。

恰好门也没有被锁上，他成功逃走了。

跑出被鬼破开的门，再跑一阵子，就可以看见邻居家的屋子。

乡下，屋子与屋子之间的距离并不是特别近，中间有田隔开。

“福山……福山——！福山哥哥……”

茑子姐姐的未婚夫福山村一正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正准备喂鸡。富冈义勇急匆匆地跑了过去，他的身上带着血。

或许，或许可以向大人求助。他不知道这种情况如何应对，但是别人不一样，他们在这个世界生存了那么久，一定比他更了解这个世界。一定也知道怎么处理掉这只鬼。

你看，福山村一这不还在慢悠悠地出来喂鸡呢？

他这么镇定自若，一定有他的道理。

“鬼！有鬼——！福山哥哥，鬼把茑子姐姐吃掉了，怎么办怎么办啊！？那只鬼，赖头，没有头发，胳膊比大腿都粗——会说话，是的，就是这样——‘是我’，他会一个劲敲门，头掉了也死不了。他把姐姐吃掉了，吃掉了！！怎么办？怎么办？福山哥哥……？福山……哥哥？”

孩子很是急促地说着一长串的话，上气不接下气。

“茑子，是茑子？”

福山村一停下了动作，脸色仓皇起来。

“是的，姐姐，姐姐被鬼吃掉了！”

“骗人的吧。”

邻居的屋里冲出了福山的父母，他们的脸上带着不悦。

“就是鬼！鬼把姐姐吃了——！”

说到这里，眼泪不由得涌出了眼眶，富冈义勇用袖子擦了擦脸，然后向姐姐遇害的地方跑了过去。

福山村一愣了一下，匆匆地跟了过去。

他的父母见此，也慌忙地跑了过去。

“嘿！快看，那不是要结婚的那户人家吗？他们怎么了？婚礼怎么能这么办呢？”

不远处，早起的村里人看见福山一家追着新娘子的弟弟跑，带着凑热闹的好奇心，也追了上去。

很快，浩浩荡荡的一伙人齐聚富冈家。

“就是那里，就是那里，鬼，我看见鬼了！鬼把姐姐吃了！”

宛如野兽过境一般的屋子。

门已经没了，透过那惨烈的洞口，可以看到泛黑的血铺满了地面。不远处，是破裂的衣柜，绯红的羽织混杂在断裂的木料里。

血迹的中心，是一袭红衣和一双木屐。

鬼似乎走了，没有看见鬼的身影。

“嘶——”

人群里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