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焦虑症，以及随之而来的强迫症。

她的报告单是正对着沈老爷子的，沈越在侧面，只能依稀看到病例报告上的一些字：压力过大导致重度焦虑……伴有明显的刻板行为和自毁倾向……

“我夜夜无法安眠，我惧怕世上的一切东西。不知道有多少个晚上，我只能在出租屋里走来走去，无数次地检查冰箱，无数次检查每一个水龙头，无数次地开合门窗……”

“你安排的经理，确实是个折磨人的好手。他没有教给我任何东西，一股脑把所有难做的事情塞给我。酒局上让我伏低做小，当丑角讨好领导。如果哪里做不好，就把我拉到办公室怒骂一下午。”

她说到这一段话时，是侧头往沈越的方向的，她的眼神直勾勾的，不是恨，只是单纯的恶心。

“你不知道，我那段时间严重到连看文字都会浑身发抖、出冷汗。我强迫着自己每天工作到深夜，到天亮，每天早上，你知道我靠什么度过吗？”

沈越似乎完全被她的话和神色怔住了。他看着姜绰，只觉得呼吸都轻了。

不等他发问，姜绰将自己的衣袖掀起，左手手腕上是密密麻麻的刀痕。有已经快褪去的，有才生长新肉的。它们颜色或深或浅，痕迹新或旧，都如同圈圈年轮般记录了那些日日夜夜。

她将自己前额的碎发撩起，露出一道扭曲丑陋的伤口，还能看得出针口缝合的痕迹。

“我觉得活不下去了，可是我死了，阿姨怎么办？我情绪崩溃的时候，只能用头撞墙，或者拿刀……让疼痛让我感到清醒。”

“有一次太难受了，我往桌角上撞，结果头破了，去医院缝了七针。”

她似乎觉得和沈越说话实在是没意思，她的对话人又从沈越换回了沈老爷子。

“爷爷，这个星期一，几宿没睡，又被公司领导拉去灌酒。我在洗手间里吐得撕心裂肺，然后沈越一个电话让我去给姜鸢道歉。他认定是我在公司里传姜鸢的‘谣言’。”

她的语气嘲讽，眼中的厌恶和嘲弄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刺在沈越的心上。

谣言，不说那匿名群里的消息根本不是她发的，就算是，那又算什么谣言呢？那个匿名群的人，从始至终只说了实话：沈越有未婚妻，不是姜鸢，而是姜鸢的姐妹！

“我赶去医院给姜鸢道歉……原谅我当时的懦弱，我那是只觉得，实在是活不成了。我在出租屋里，把水灌满了浴缸……我本来应该死在那个晚上。”

她在说到这段回忆时，她的语气起初是颤抖的，可之后却越发平静。

仓促慌乱的声音突然在茶室中响起，沈越伸手紧紧抓住了扶手，楠木椅子几乎要被他掰碎了。茶杯也在慌乱之中被他打翻了。

姜绰没有再给沈越一丝目光，她看向沈爷爷：“爷爷，我后来在想，我既然没死在那个晚上，就不能再这么窝囊地把自己逼死了。我想活，所以我必须来找您，把这个本就是错误的婚约解除了。”

沈老爷子听完，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原本健朗矍铄的身形骤然佝偻了下去。一旁的管家林伯连忙上前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又把药翻出来，想给老爷子服下。

老爷子却摆摆手，坚持让林伯离开。

他伸手拉住姜绰的手，另一只手摩挲着她手腕上深浅交错的疤痕，不禁老泪纵横：“绰丫头啊，你过得这么难，爷爷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爷爷下去了之后怎么和老兄弟交代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爷爷啊……”

姜家这些年，靠着他们沈家捞了不少好处。在他面前总是很疼爱姜绰的模样，他从没想到这两夫妻竟然是如此的佛口蛇心。

他也知道沈越这小子是混，可当年他也是看出沈越对姜绰的特别，这才撮合他们两个。不然他不会这么乱点鸳鸯谱。以为只是年轻人不懂事，早点结婚就能安定下来了，却没想到……

“对不起，爷爷。”姜绰也红了眼，“是我太懦弱了，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敢说，硬生生把自己逼到了思路。”

“不怪你，不怪你。是爷爷的错……”沈老爷子轻拍姜绰的手，声音颤抖：“好孩子，你是生病了。还好你坚强，你挺过去了，爷爷这才有机会补偿你……”

姜绰摇摇头，鉴定地说：“爷爷，我只想退婚。”

“不行！”

沈老爷子还没说话，沈越就失控般地站起身。他此时双目通红，看起来竟然比姜绰还狼狈数倍。

他盯着姜绰，想上去拉她，但又却步了。

他出声，声音却干涩得可怕：“对不起……你要什么补偿都可以，不能退婚。”

“我不知道……”他指尖颤抖，拇指紧紧捏着他食指的第二个指节，力道之大几乎要把指骨掰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给你带来了这么多痛苦。”

他只是抱着捉弄的心态，给姜绰安排到了策划部A组；他以为，只是一个阿姨而已……

“我跟姜鸢没有发生关系，我只是……我只是……”

他急切地想解释什么，可又觉得一切的解释都是这样苍白无力。他屡次上前又屡次却步，最后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姜绰的衣角：“你相信我吗？”

他死死盯着姜绰，似乎姜绰的一句话就能审判他的清白或罪孽。

姜绰只觉得恶心，沈越这个人就恶心，他这番作态更是恶心。

她甩开沈越的手，对沈老爷子说：“沈爷爷，除了养大我的阿姨之外，我只认您一个长辈，您真的也要把我逼上绝路吗？”

沈老爷子拿过拐杖。这根拐杖他平常都不怎么用，这次却成为了撑起他身形的最大支撑。

他哆嗦地站起身，对着沈越说：“退婚！”

“不能退！”沈越猛地说，姜绰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激动失态的模样。

“姜绰，那些事情我们都可以弥补。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我们婚房都装修好了，我前几天才去看过。我催你去挑婚戒，其实我早就看好了几款，只等你挑出最合心意的……”

“把他先带出去。”沈老爷子沉声说。

沈越被几个壮硕的保镖带了出去。

沈越被带出去后，姜绰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耳边终于清净了许多。

沈老爷子坐回椅子上，可心情依然无法平复。

“小绰啊，是爷爷不好……爷爷也不敢说要你马上原谅爷爷……”

“我从没怪过你，爷爷。”姜绰摇头。

她其实很通透，她明白沈老爷子在这些事上面，有私心，对自己孙子也有偏袒。但是她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浓重的爱护的。

当初如果她坚持退婚，而非被沈越的父亲说动，沈老爷子也会成全她的。

其实有很多困境，她或许应该早一些对这个老人说。可惜，生病的人看不到那么多出路，那时的她不知为何，始终迈不出这一步。

现在，她迈出来了，才发现迈出这一步是如此的轻松。

可是姜绰不想怪从前的自己。她只是生病了，她如果再对自己求全责备，不是又走了自己从前的老路吗？

在生死之间走一遭后，她学到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要对自己宽容。

沈老爷子双目含泪，不再追求对错，只是对姜绰说：“你那个阿姨的病，医药费爷爷给你出，好不好？”

“是爷爷疏忽了。老头子当初见你还小，就想着先资助姜家。他们哪怕不喜欢你，看在沈家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你……没想到竟然蹉跎了你二十年……”

“原本是想等你和沈越订婚后，爷爷把准备好的财产给你。现在你们婚结不成了，这份财产也应当给你。”沈老爷子说着，又对林伯吩咐道：“林敬，你把我之前拟好的合同拿过来……”

他吩咐完，继续转回头对姜绰说：“是沈氏集团百分之四的股份。这些股份不多，等沈氏情况稳定了，我再……”

姜绰神色微怔。

百分之四的股份，听着确实不多，可前提却是沈氏百分之五的股份。

沈氏在国外就已经是超级大资本，回国发展后，更是如日中天。沈氏如今的市值，已经有几千亿，这还只是国内的……百分之四！这是何等的天文数字。

“爷爷，我不能要。”姜绰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为什么不要？小绰啊，当初我孤注一掷出国发展，你爷爷为了支持我，资助了大半积蓄。如果没有他，也没有现在的沈氏……这些钱，都是你们苏家人应得的。”沈老爷子撑着拐杖，振振有词。

“爷爷，那不一样。”姜绰摇头，没再多说，“这些钱，不能要。谢谢您愿意退婚，我过几日再来看您。您千万保重身体。”

她朝着沈老爷子深深鞠了一躬，随后就离开了。

走出茶室后，她看向天空。湛蓝如洗，寥廓无垠，忽然间，她的前半生在她面前掠影而过，明明是她真切度过的每分每秒，此刻却觉得不真切起来。

三十个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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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