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豫瑾连上三道诏书,请兵出征,都被白傲月漠视了。
今日早朝,他果然沉不住气,出列抱拳道:“陛下,半月前,我观敌军营寨,军心涣散,若此时出征,可一举攻下。请再给我三万兵马,北方必不敢再觊觎我朝。”
三万?
三万之后又三万,三万之后又三万。
亲王的兵马尽数都交给他了,上次一场苦战,大夏险胜,已折损了四万多兵马。
如今该是休养生息,怎可再动兵戈。
冕旒缀珠垂下,看不清帝王神情,只听她敛去了心绪的问责:“连年征战,赋税繁重,豫瑾就不考虑百姓艰难?”
“平州地处三江,过去一直由外族把控,能掌控三江,一直是先帝的心愿。”
白凌月望着殿外琉璃瓦上折射的日光,眼神黯了黯:
姐姐的心愿?
毁掉它,岂不快哉!
白傲月看向丞相,裴筝便出列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上交伐谋,大将军熟读兵书,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不错,若能促成和谈,便不必大动干戈。裴相一直是这么进言的。
白傲月望着阶下端庄清雅的裴相,除了白、灰、浅蓝,从未见她穿过其它颜色的衣服。一年到头,似乎也就那么几件来回换。只是肩头袖口总爱绣着几株梅花,身上也若有似无的有一丝梅香。
裴筝身量高挑,比白傲月年长十五岁,容貌却看不出任何岁月痕迹,是从母皇在时,便追随白家的。出谋划策,立下不少功劳。
不同于当朝各家士族,裴筝寒门出身,颇得先帝看重。又与大长公主交好,连升三级。裴筝与大长公主年岁相仿,且至今都尚未成婚。大长公主本是先凤君的妹妹,母皇宫中只设凤君一人,专宠有加,故而其妹也破格封了公主。
白傲月望向程豫瑾:“何况如今大将军已经雄踞平州,还要什么呢?”
殿中之人具已听出了陛下言外之意,机敏如他,又怎会听不出。
只是他不想错失良机,故而又搬出最疼爱她的姐姐来劝说:“若是凌月在,一定会渡江进攻,直捣黄龙。”
“她现在不在了!”白傲月语气生硬。
程豫瑾没想到会被堵回来,有些惊讶地望向冕冠。
“姐姐那时要夺天下、争地盘,自然该锐意进取。可现在形势不同了,打打杀杀的日子也该过去了。攘外必先安内,大将军,这是你教给朕的道理。”
“平州三江之于大夏,如同咽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此时错过夺取江口的大好良机,只怕辰国坐大,再去攻打就来不及了。”
二人争执不下,最后只落得个“明日再议”。
退朝后,程豫瑾头一个步出朝堂,同僚想要寒暄几句,都还未来得及。
“豫瑾留步。”
程豫瑾已跨出大门,听出是丞相的声音,才强压怒火,暂且留步。
“豫瑾,何以方才在朝堂上那般顶撞陛下?”裴筝快步走来,她总是爱穿男装,走路也并无女子的袅袅婷婷。
“裴相,你还不知道我吗?为白家天下,便是舍去我这条性命……”
“豫瑾慎言,你如今可不只是一条性命,白家的后代也在你身上。”裴筝压低了声音。
穿堂风撩起他的发梢,程豫瑾抬头往虚空望去:“裴相,我哪还顾得了这些。”
“豫瑾,此事急不得,我去劝劝陛下,从长计议。”
程豫瑾想着那被打回来三次的折子,愈发想不通。自己都是为了她好,让她端坐帝位,难道有错?怎么她要千方百计阻挠。
大将军不拘小节,摆手道:“陛下年龄尚小,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有的。”
“咳咳。”裴筝把他拉到一旁,一边跟同僚们拱手道别,一边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道:“一个月后你们就要大婚了,你再把她当小孩子,恐生事端。”
程豫瑾脑海中浮现祠堂乱事,沉吟不语。
白傲月也是一肚子气,姐姐姐姐姐姐,他心里眼里都是姐姐,便是有了身子也不顾惜自己,还要去上什么战场。
难道朝中无人了么,离了他就不行?
北厥和亲的使者已经在路上,若是能与北厥谈成合作,那平州三江岂非囊中之物。
下了朝,白傲月先去给大长公主请安。长宁殿僻静远人,独居一隅,白傲月趁着路上这点时间,先理了理情绪。
程豫瑾曾说,他每见一次白凌月,就觉得她变个样子。傲月却不同,她心里的程豫瑾,总还是那个文雅的“瑾哥哥”,她坐在门槛上背书,他策马而来。
程豫瑾眼里的她,大概也永远是那个九岁的小姑娘。
大长公主不怒自威,傲月远还没有那样的气度。
她虽然避世,朝堂上的事却一清二楚。
小路子等人都已退下,大长公主也不顾及她如今身份,听她说了来意,当即斥道:“怎么,不娶了?”
“姑姑,他心里没我。”
程豫瑾与姐姐共拓疆土,生死与共,心里根本留不下她任何位置。
“有没有你有什么关系吗?你身为女帝,还要学民间那些儿女情长的事?”大长公主怒上眉梢,“你已经不是那山坳坳里的野丫头了,如今玉玺在你手中,你就是这大夏国说一不二的陛下,大婚已经昭告天下,你现在反悔?”
大长公主从高阶上下来,缓和了些神色,拍着她的背,道:“傲月,紧要的是,大夏国的将来。程豫瑾手握重兵,只消一桩婚事,你就可以将程家部将尽收掌中,这不好吗?”
白傲月苦笑着抬头:“他肚子里有了孩子,是姐姐的。”
大长公主显然也惊到了,探究的眸子定定望着白傲月:“你,说真的?”
白傲月冷笑:“这还有假?”
判官大人掌管生死簿,他亲口告诉她的。
大长公主沉默,算算日子,除非白傲月赶回来的那次,在祠堂……
不,她还不至于疯狂至此。就算真的发生了,又岂有不认的道理。
大长公主叹口气,将人揽到怀里:“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只是此时为了大夏国,为了你的姐姐,难道你真的忍心,你姐姐用命打下来的天下,就这样拱手他人?”
姐姐如果知道,程豫瑾坐上这个皇位,是怎样的心情?还是比起她这个扶不起的妹妹,她宁愿程豫瑾冒天下之大不韪,生下他们的孩子,也不要她白傲月来给这个名分?
大长公主脸上风云退去,安抚道:“好了,等大婚过后,你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再选几名公子进宫便是了。目前,稳住凤君要紧。”
姑姑竟然这么想,她本以为姑姑一定要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此刻得了特赦般,竟轻松起来。
“姑姑,想必豫瑾执意出征的事您也听说了,我若放他前去,只怕他守着平州坐大,恐非久居人下。”
大长公主颔首:“你不放心是对的。遇事可与丞相相商,必要时丞相带兵出征也是个办法。她随你皇姐征战过几次,还算有天分。”
看着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大长公主还是免不了继续啰嗦几句:“先把大婚的事办完,你才好腾出手处理士族,这时候就算外放豫瑾,回来时你也有实权,不是?”
兵权,是最好的嫁妆。
白傲月一直在思虑这句话。
其实,他大可以拒绝的。
但是,豫瑾,你为什么不呢。
因为他怀了白家的骨肉,是姐姐的遗腹子,他需要一个名分?
他已是赏无可赏的将军封号,世袭侯爵,他原本开府后,可以娇妻美妾,但他宁愿屈尊降贵,做她的凤君。
这一切,这等屈辱,都是为了姐姐,与她毫无干系。
她最恨的,就是程豫瑾明明可以坦白告诉她,却要假意孩子是她的。
其实,她本也打算,立皇长女为太女,横竖皇位本也该是姐姐的。
但这样的欺瞒,触了她的逆鳞。
她自然知道国丧期间不办喜事,但她偏要办,她偏要让姐姐看着,让程豫瑾哑巴吃黄连。
不但办,还要大操大办!
三月光阴弹指过,千里红妆,百骑银兵,先帝驾崩的阴霾很快淹没在这喜悦中。京城百姓着实热闹了一番。
月移西影,长空无云。寝宫透彻堂皇地亮着,红烛初爆,绿蚁新尝。
众人散去,大殿中独剩帝后二人,端方并坐。
白傲月竟有一丝得逞的快感。她似乎明白了湛凛生为什么那么爱跟她打赌了,这种胜券在握的滋味,真的很上瘾。
不管怎样,此刻,人是她的。
最后还差一步,方算礼成。
程豫瑾拿出婚书,用壁上挂的长剑将发尾一缕头发斩断,用红绳系好,叠压在蝠纹八宝盒中。
他脸上竟然是高兴的神色,白傲月不解,只听他如醇酒般声音灌入耳中:“民间有结发婚书的习俗。将两份婚书放在一起,压上各自乌发,是为永结同心。”
程豫瑾期盼看着她,白傲月有些心虚地别开眼,语气却挑衅般:“我的那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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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毁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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