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润颜走过其间一条小路,他们来到了园正中的亭子里。
一些萤火虫绕在他们周围飞来飞去,陌玉还时不时的用手,点了几个停驻在他身上的。
润颜随意找了个石墩子坐了下来,陌玉被她拉在一旁坐下,而白瑾也挨着润颜坐在了陌玉对面。
斐然觉得自己是公子的侍婢,便乖乖的站在白瑾身后。
这时白瑾转头,斐然看向他,见他似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先听他对面的陌玉开口:“斐然姑娘,你也坐。”
“不,斐然站着就好……”斐然张口想着推辞,却被陌玉打断。
“坐吧,不必拘束。”陌玉温着嗓音又说道。
“陌哥哥都说了,你也不必拘束,快坐吧。”润颜见状,她便指了指白瑾另一侧说道。
“不……”斐然刚想再推辞一下,蓦的却被白瑾拉住手臂,轻轻一带,坐在了他旁边的石墩上。
“太子公主都开口了,那就坐。”白瑾凤眼微垂,声音带点清冷的说道。
斐然心下一紧,是不是自己刚刚过于扭捏了,让公子不开心了……
“谢过太子公主。”斐然小心翼翼的说道,双手此时有些不安的绞着自己的衣角。
斐然小心的又瞧了一眼公子,见他全然没有看自己,只是自顾自的拿了杯茶在喝。
“公子……”斐然踌躇一会后轻声叫了白瑾一声。
“嗯?”白瑾挑了眉,微微侧头看向她。
“公子刚才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斐然小声询问,她怕自己太笨,哪句话又唐突了公子。
“……”白瑾不说话,只是这样看着斐然,奈何正好逆光,斐然此时也不知公子是何神情,就也不敢冒然再问一声。
片刻后,白瑾默的转过头,“没有。”
没有?……公子是不是生气了……
“这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呢?”陌玉见两人刚刚一直对着脸,便好奇的开口问道。
“悄悄话?”润颜听了,也好奇了,便也抻了头看去。
“啊,没有。”斐然怕公子气着,便抢着回了一句。
陌玉伸手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便没有再问。
润颜见白瑾也低着头喝茶没有说话,便也无味的缩回头不探究了。
“陌哥哥,想听你弹琴了。”润颜转而说道。
陌玉失笑一下,“这是向我讨布置宴席的回礼了?”
“陌哥哥,弹嘛弹嘛!”润颜强势撒娇,还不忘拉上一旁的白瑾,“小瑾儿,你是不是也想听?”
“嗯……能听太子殿下今夜一曲,也算是乘兴而归。”白瑾放下杯盏,依旧挂着谦卑温和却有些疏远的笑。
斐然看着如此不似平日里言行举止的公子,心下却是心疼。
而润颜其实是想缓和一下白瑾和陌玉之间的关系,但见白瑾这样客气疏远,知此时还不是时候……
一旁陌玉无所在乎的伸出手,隔空变出了一把古琴,轻轻摆放在石桌上。
“想听什么?”陌玉侧头问身旁的润颜。
润颜双手托住下颌,微微仰面,一双大眼目不转瞬的看着他,“你弹什么,我便听什么。”
陌玉便双手抚上琴弦,淡淡的一首《知音》便倾泻而出。
四下原本寂静,萤虫在花园中悠悠飘飞,陌玉的琴声虽忽然间入,但却没有打破此时任何宁静。
有风吹过亭间,淡淡的花香萦绕在大家之间。陌玉认真的低头弹奏着,他垂在肩上的一缕墨发,随风吹拂向一旁的润颜,而润颜此时正听得如痴如醉,她被微风带起的纱带又轻轻拂过一旁白瑾的臂膀。
斐然也认真的看着陌玉,她没有注意,白瑾此时正微微侧了头看向她,他凤眼微垂,眼神中一片氤氲的黑……
斐然双手规矩的放在膝前,她不懂什么乐谱,只是单听着这曲,觉得似潺潺小溪,流过心尖……这让她不禁眼前浮现出古树之下,一片琉璃灯盏之后的少年人模样……她一时入迷,忘了神。
亭间吹过的微风停时,一曲也结束了。
“‘知音’。”润颜听出了所弹之曲,她转头看向白瑾,温声道,“我记得小瑾儿也会这首曲子,你们帮我伴奏,可好呀?”
“公主所求不难,白瑾又怎会拒绝。”说着,白瑾便从怀间取出长笛。
润颜起身,她站在亭前小路的台阶上,忽的一展双臂,似蝴蝶般轻盈飘起,纱裙上的飘带也簌簌的向后飞展。
她轻轻地落在外面空旷的草坪上,双手一收,纱裙便也乖乖的垂在她的身后。今夜月下,薄雾微漫,她缓缓伸展出自己的手指,点滴萤虫环绕开来,而后她随着琴笛之声,在那翩翩起舞。
亭中的斐然看着在那如鸟儿般轻盈舞动的润颜,目光竟片刻也移不开。
她内心感叹之余,又不禁羡慕。
她没有任何特长,也不擅长什么,保护公子,却仙术武艺也不算精良。可就算武艺精良,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像公主那样,将‘武’变为‘舞’,也希望,公子为她伴奏,她在那里如蝶一般翩飞……
“小然想跳么?”白瑾不知何时停下了吹笛,只余陌玉还在弹奏。
“额。”斐然恍然回神,见白瑾此时正手拿着笛子看着她。
“不,我,我就是看公主跳的真好。”斐然慌乱摇头,双手又紧紧的绞着衣角,而面具里的眼睛也在微微颤动,像是自己的什么秘密被人戳破,她殊不知,自己早已将紧张表现的淋淋尽致。
此时的斐然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第一时间想着先否决,而千年后的她才明白,那是因为自卑,发自骨子里的自卑……
“去试试吧。”白瑾柔声说道。
“我……”
“斐然姑娘试试吧,润颜的舞确实不错,不用担心,她定然有诀窍让你学会。”陌玉看见了,也停下了弹奏,他以为斐然是怕自己跳不会而不敢,便又鼓动道。
“一起来吧。”润颜听见乐曲停下,便停下舞步过来查看,恰巧见陌玉在问斐然,便就顺着陌玉邀请斐然。
“我教你。”润颜走到斐然面前,她轻轻地牵住斐然的手,将她往外带。
斐然被拉起时,见白瑾正挂了笑微微点头示意她去,她便大胆的跟着润颜,一同向空中微跳,飞到了草坪。
“你叫斐然,对么?”润颜扶住刚落地有些不稳的斐然,开口询问道。
“是,嗯……文采斐然的斐然,只是斐做姓氏,音调较轻。”斐然有些紧张,她不安的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然后小声解释道。
“我以后便叫你然然吧。”润颜点点头,月光下,斐然瞧见她一双眼此时正眯成好看的弧度,“不必拘束,把我们都当成小瑾儿那样就好。”
战神公主真的很温柔,斐然想起师傅告诉她的,仙,便是善。一瞬,便放下了所有的不安。她跟随着润颜的脚步,一步一步学了起来,还好她不算愚笨,几遍下来,学得倒也算有模有样。
“然然果然有天赋。”润颜见斐然进步很快,不禁惊叹,“你学得很快。”
“还是公主教得好。”斐然半面之下的嘴角甜甜向上一勾,朗声回道。
润颜听了,也是淡淡一笑,便又执了她的手,细心教她不规范的地方。
今夜属实不长,悠悠曲调中,四人就这样度过了一夜。
千年后的斐然,最怀念的,莫属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四人同在,陌玉白瑾伴曲,她与润颜作舞……
她尤记得这一夜,亭中公子和陌玉,亭外她与润颜……
这一夜,大家乘兴而归,笑的都很开心,没有任何忧虑,就连公子和公子陌之间,似乎都见他们相视一笑,之间的万年寒冰,像是终有融化……他们就如凡间的孩童一般,弹琴吹奏,跳舞追逐……月下赏夜,不知疲倦……
天微微亮时,白瑾和斐然便要启程返回北境了。
陌玉和润颜一同来送,他们天门辞别,便一路飞往北境。
路上,祥云在远处飘飘扬扬,初生的朝阳透过层层游云散射向四方,营造出万云归阳的景象。
斐然稳稳的驾着叶子坐在最前端,白瑾如来时一般坐在她的后方。
“这天宫,倒确实也挺好。”身后白瑾忽然开口。
斐然微微侧头,便看见白瑾一副十分舒适的姿态坐在那,双眼闭合,双手还十分随意的支在身后,而那支白玉簪固着的墨发,也由着晨风吹起,散开在面庞,颈处,还有身后。
“嗯,确实挺好。”斐然想起了昨夜,嘴角不禁向上勾起,便也附和道。
“是么?”白瑾听了斐然的话,忽的睁开双眼,一双凤眼吊梢着看向斐然,“去了以后都可以不管公子四处跑了,还有太子撑腰,确实挺好。”
斐然听了,想起昨夜还未解释,便急急说道,“没有没有,昨夜是守卫把我拦在外面,我进不去……”
“哈哈哈好了好了,逗你的。”白瑾见斐然一脸摊上大事而紧张害怕急急解释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呼……”斐然听了,这才真正的放松,继续驾着叶子前行。
须臾,忽又听白瑾说:“但以后,别离开我身边太久。”
“嗯?”斐然回头,只见白瑾收了刚才嬉笑的样子,面带认真的又说了句:“听见了么,小然?”
“听,见了……”斐然呆愣了,心里也突然翻飞起来。
这病,一定要治,每每与公子交谈时犯病,这可不好……
他们距离天门已经飞出了许远,若再回头望去,也只能见天门那点点亮光,依然在白云之上,耀眼无比。
“东境这么好,那以后,我们便常来,可好?”白瑾说。
斐然听了,带着笑回头想要回应公子,却见公子正在侧头看着其他地方,并不像是在跟她说话。
斐然便又转回头,她又发现了,此次出来,公子和在北境时有许多不一样,比如发呆,比如少了些北境时的皮闹,比如此时的自言自语……
斐然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而是暗自为公子庆幸,今后除了北境宫城之外,公子还可以去东境逛逛了。
乘着飞叶,他们一路安全着陆北境。
还未回翊寒宫整行换身衣裳,白瑾便先带着斐然去了琉璃宫。
进了宫中,伶仃几人在庭院打扫着落下的枯叶,白瑾白衣轻拂过地面的落叶,随着脚步碾碎它们发出的几声紧凑的清脆响声,白瑾已到内殿门口。
白瑾刚要推门,却又停下。他仔仔细细的整理了自己衣裳一番,才缓缓的推开殿门。
斐然紧跟在其后步入殿门,一入门内,便望见不远处的白妃亦是一席白纱薄衣,安坐在那殿里的正座上。
她此时正悠然的品着茶,看着书,而身旁,依旧无一人。
“母妃。”白瑾进来后,脚步便慢了下来,不似在殿外般。他见白妃后,如常的先是恭敬一拜。
“瑾儿回来了。”白妃搁下手中的书卷,额前流苏微微晃动,与白瑾同样的凤眼温柔低垂,缓缓伸手招白瑾过去。
“此去,可一切还好?”白瑾走到白妃跟前站住,而白妃平日清冷的面容带着些许爱怜。
斐然远远的站着,她看着这一幕,想起了在栖霞山时,也想起了师傅……师傅也曾这样看过她吧……
白妃抬头,朝斐然示意了一个眼神,斐然顿时明了。她恭敬的退了出去,顺带将门带上。
里殿外的枯叶此时已被人堆扫在一起,而不久前的几个伶仃侍婢,却不知所向。
斐然不觉得叹了口气,她靠近廊间围栏,静静的望着庭院发呆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内殿里传出瓷器碎裂的一声清脆响声,斐然警觉的看向门,但还是未进。她在等,因为她不知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自然不敢冒然进去。
斐然微微靠向殿门,她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吾对你说过多少次!你休要再说这样的话!”白妃气愤的声音传出。
斐然感觉那声音有些许尖锐,不像平常端庄的白妃所发出的声音,许是什么事情让她太过气愤。
“母妃莫要生气,儿臣错了。”白瑾的声音传出,声音闷沉些,却听不出含有什么感情。
“你要记住,他们是敌,不要妄想敌人对你好!”
“是,母妃。”
“你先回去吧。”
简短几句后,斐然见白瑾开门而出。
“公子……”斐然走在白瑾身侧。
白瑾微微点头应了声,他凤眼低垂,一脸疲惫之感,淡淡的说了声:“回宫。”
斐然默然跟在白瑾身后,刚踏入落上新枯叶的庭院,沙沙几声作响间,白瑾忽然顿住。
“小然,你且先别走,替我进去,帮母妃把地上的碎盏收拾一下吧……”几缕碎发滑落在他面颊旁,伴着低垂的凤眼,让人不禁心疼……
斐然点头应允,回转身返回白妃宫内,而白瑾迈步朝外走去,斐然回头再看时,只余下一抹白影,在殿门处一瞬即逝。
内殿之中,白妃依旧端坐在正座上。光影透过殿内房梁碎窗,零星洒落在单坐在那的人。她额前流苏还在微微晃动,一双凤眼此时早已透满憔悴,双目通红,一身白衣伶仃而坐,浓浓的悲伤之感漫散而来。
斐然向白妃行过礼后,便默不作声的弯腰收拾地上的碎盏。
殿门还敞开着,院中的寒风忽的吹来,惊得斐然一个寒颤,正在这时,斐然听到身后白妃沙哑开口:“终究,该如何……”
终究,该如何……
公子和白妃到底因为什么,这样不开心呢……明明公子回时那样欣喜的赶来……
斐然回到宫中时,白瑾已经卧床休息下了。
满屋只余窗前书桌上留有一盏烛灯,夜间月光铺洒在桌上,上横放着今日公子所戴的白玉簪……它被照得周身惨白,其间红晕此时瞧去,却显得愈红……
斐然小心的走到床边,她伸手轻轻地给白瑾掩了掩被子,看着他净白疲倦的面庞,还有那睡梦中都微微颤动的双睫,斐然渐渐的发起了呆。
公子是否真的像平日里看起的那样……总感觉最近公子有好多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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