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谢医生的履历，对他的个人发展而言，留在国外才是更好的选择。

吸引谢医生坚定回国的原因，只有一个——

“EMVN术，全称是全眼肌肉血管神经联合移植手术。”

大约在一年半前，当时谢医生还在国外。他从急诊接收了一个因飞机事故，失去了半边脸的老人。

他尽力为老人保住了完整的眼球，但老人的眼底情况非常差，视盘完全脱落，已经没有复明的可能了。

老人家脾气本就不好，失明后更加暴躁。他前后住了一个多月的院，负责的医护人员都叫苦不迭，谢医生也是深有领教。

术后的几次复诊，老人家都没有来，医院也联系不上他，谢医生都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位病人了。

但神奇的是，术后一年，这位老先生又出现了。

他来找谢医生“复诊”，但更多地是在炫耀。

“……他直接走进诊室，我一开始没有认出他，因为他毁容的半边脸已经完全‘痊愈’了。

“他说是整容，但没有任何整容术可以做到这种效果。

“然后他让我给他测视力。”

谢医生侧头对云汐道：

“他复明了。而且视力远超常人。用他自己的说法，他可以看到飞行中的苍蝇腿。”

“啊？有这种事？”云汐快步上前来到谢医生身边，用行动催促着下文。

而谢医生也神色温和下来，对云汐点点头。

其实老人是来专程嘲讽他的“医术”的。

但谢医生只是惊奇于发生在这个病人身上的“医学奇迹”。

最终在谢医生的连番追问下，老人说，他是在教会，通过教友推荐，去了中国，接受了一位神奇的中国专家为他量身定制的治疗方案——眼球移植。

“……他得到了一只全新的眼睛，但这是不可能的。”

谢医生轻一摇头：

“虽然这几年，陆续也有一些实验性的眼球移植案例，但视神经吻合后无法恢复功能。眼球移植最好的结果，也只是眼球本体存活，连恢复基本光感都做不到，更无法自主活动。”

但老人却完全复明了，而且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二十岁不止。

“我给他做了很多检查，视神经和血管都有轻度的增厚和纤维化痕迹，符合吻合术后的愈合表现。他确实经历了置换眼球手术，而且完全复明了。

“这是一个医学上的重大突破！你能想象，每年有多少失明的病人能因此获益吗？”

谢医生语气略有些急促，显然他很在乎这种人类医学上里程碑式的成就。

但云汐其实没太听懂他话里的一些专业名词，而且在她看来，那个病人的经历一点也不像什么医学奇迹，更像是一个未来科幻惊悚故事。

谢医生却已经沉浸到自己的思维里了：

“照理说，实施一种新型的临床手术前期，会有多重论证，伦理评估和临床审批一系列质控环节。

“而且像这种人类首例眼球移植并成功复明的手术，应该早就有论文发出来了。

“我却没有在任何权威期刊上，查到关于这场手术的任何相关信息。

“等我想要再去询问那位病人时，他的家人告诉我，”谢医生顿了顿，“他死了。”

“啊？死了？”云汐一惊，“怎么死的？”

“他死于又一次交通事故意外。”谢医生眼中微敛，“而且他的死亡方式非常……血腥，给他的家人留下了巨大的心理创伤。

“他的儿女都说这可能就是‘主’定好的命运，他就是难逃这一关。”

“然、然后呢？”云汐听得紧张极了。

谢医生终于又被云汐逗笑了，他摇摇头，声音也放松了下来：

“线索到这里断了，他是独自一人到中国就医的，他的子女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也没办法调到他在国内的医疗记录。

“但最后，我试着去拜访了他的大女儿。在她保留的遗物中，我找到了一本梅丽医院在国内新建分院的宣传册子。上面提到，我们这位梅丽医院分院院长，独创了一门EMVN全眼联合移植术。”

“……噢！！”云汐这下明白了。

而谢医生说着嘴角也撇出一点弧度，露出一点凌厉的嘲讽意味：

“我尝试着继续联系这个分院，发现它职位还有空缺，我就立刻申请了入职眼科，并且向当时来和我对接的医生，询问了我那位病人的情况。”

说到这里，谢医生转过头，认真看着云汐道：

“赵晓晨，他是当时梅丽医院的眼科主任。

“他作为二助参与了那场手术。但电话里，他语焉不详，还极力劝阻我，让我不要来梅丽医院。他的原话是——

“‘EMVN移植术无法临床推广，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千万不要卷进来。’”

“啊？”云汐睁大眼睛，“那……？”

“我还是提交了职位申请，并且很快拿到了offer。但等我入职的时候，眼科的赵主任却也因为‘意外’去世了。”谢医生道。

“啊？！”云汐倒吸一口冷气，“那谢医生你还不跑？！”

这要是换她，铁定当场就辞职走人了！

谢医生却摇摇头：

“我想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他微微叹气，一边走一边道：

“但我入职已经四个月了，却连院长的面都没有见到。这位创立了EMNV术的老院长，据说是去国外‘进修’了，没有任何人能联系到他。”

谢医生又在同事之间打听，发现所有直接参与过EMNV术的医护，要么“调岗”去了其他分院，要么已经离职。

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当事人。

于是谢医生开始在下班时间，偷偷去档案室，翻找病历。

——云汐觉得他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学会的“插卡式”开锁技能。

“……我一共找到了十三份行EMVN术的病历。全部手术，都是老院长亲自主刀。其中有七个病人直接死在手术台上，三个死于康复期感染，剩下的三人都完全复明，治愈出院了。

“但我以复诊的名义，再去试着去联络三位病人时，发现他们也都已因‘意外’去世，而且无一例外，死相都十分凄惨。”

根据谢医生的询查，这三人分别死于车祸、火灾和一场生产事故，而且他们死亡现场都非常离奇，被发现的时候基本都是肉泥的状态，没有一个有全尸的。

特别是死于生产事故的那位，更是直接连人带骨头被炖成了一锅红汤，给处理现场的相关人员都留下了非常严重的心理阴影。

“……这些接受了史上最成功的眼球置换手术的人，却都在术后半年内，先后死于非命。而且死后都没有留下完整的头颅。

“这意味着，他们没有给尸检环节留下任何验证那种手术的机会。”

谢医生说着，放下地图，停步，凝视前方：

“回国前，我以为这里面最多是涉及到了医学伦理的问题。我最坏的打算，也只是觉得大不了会被某些人反将一军，送进监狱而已。谁知道……”

谢医生剩下的话语没于无声。

而迷雾之后，一栋建筑的轮廓隐约显现。

外科楼。

他们到了。

谢医生也回头，对云汐严肃道：

“梅丽医院外科综合楼的顶层，配置了全球最先进的中心负压吸引系统，所有的EMVN联合移植术都是在里面进行的。

“如果梅丽医院被拖入迷雾世界的原因，和这个手术直接相关，那么这栋楼就是一切漩涡的中心。

“我们先进去探一探，看看情况。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就第一时间先退出来，再做打算。”

云汐抿抿嘴，重重点头。

外科楼底层是一整排的落地玻璃门。

但玻璃中间像是夹了一层白雾，云汐和谢医生来到门前，依然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两人只能小心地推开门，一前一后，警戒着进入。

门内，白色的灯光，照彻了冰冷的大厅。

四周环绕着一个个封闭的办事窗口，上面分别挂着特殊药房、结算中心、缴费窗口……之类的牌子。

在大厅后方，左右各有一条走廊，但入口都被栅栏门封着。

而两人正对面是一个敞开的宽阔通道，通道口左侧摆了一排自助机器。通道口周围也没有标注，不知道通向哪里。

这个布局和外科综合楼完全不同。

但“结算中心”、“缴费窗口”的牌子，以及通道口旁的那一排自助机器，却都和云汐在梅丽医院看到过的一模一样。

由此云汐推断，这里确实对应着现实中的外科综合楼，只是楼内的空间和布局已被迷雾规则扭曲了。

此时大厅中空无一人，所有办事窗口都关闭着。自助机器也没有通电。

地上全是散乱的纸片、废弃的医疗用品、丢弃的背包、折断的高跟鞋、肮脏的白大褂……一派荒废景象。

就好像上一秒大厅里还是熙熙攘攘，但突然就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所有人都四散惊逃。

云汐一圈看下来，也没有找到导诊指引、科室位置标识牌之类的东西。

“或者，我们去前面看看？”

云汐正对面的通道张望。

谢医生也点头。

两人慢慢穿过大厅，但行到通道口时，云汐忽然一把抓住谢医生。

她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音。

仿佛挤压血肉一样的淅沥声，正从通道的另一边，远远传来。

云汐刚要说什么，前方忽然“咔”都一响。下一瞬，通道远处变得一片暗红。

咔咔咔的声响接连不断，从通道口后方，向着大厅，沿途的所有安全出口指示灯，渐次变红。

云汐心中一沉，还在盘算着，这情况他们要不要“先退出去再说”？

但谢医生却已经一把抓着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就往回跑！

但才冲出大门，谢医生又一个紧急止步。

云汐探身一看，心中巨震：

外面，地面已经沿着大楼的门槛裂开！

半分钟前，他们刚刚通过的地方，已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巨大断裂带。地面断裂的边缘，还在向着下方不停塌陷。

远处的花园景观，也正在褪色。四周的天地正在陷入灰白，仿佛时空本身正在坠入虚无。

——这栋外科楼已然成了一座与外界完全隔离的孤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第 36 章【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