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雪扑簌簌的下着，地面上很快就落了层白霜，化成寒意侵袭着众人。

赵嘉柠的话掷地有声，像一双无形的手一样，将所有人的伪装撕下，以真实面貌站立在这里。

那些老妪面色扭曲，但一时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

赵嘉柠也不想在跟他们浪费时间，拽了庚诏一把就要往宫内去。然而她高估这些老妪的底线。

她们不是她接触的富家贵人，不懂的点到为止。哪怕被赵嘉柠点破心事，在看到赵嘉柠要进宫时，那些老妪还是会阻止她。

“你不许进去！你一个贱蹄子过的不好，凭什么连累我儿！”

在这一刻，她们心中没有什么尊卑之分，她们只为自身利益。

“凭什么我遭受了这么多，她们就不用？谁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就你事多？”

“你以为你是那庙中做的菩萨吗？就你看见了这苦难？若真有心，早些年做什么去了！”

她们咒骂着，推搡着，拉扯着。哪怕赵嘉柠被庚诏和珍珠玛瑙护着，仍是会被挤的东倒西歪。

骚乱越来越大，引起宫门处守卫的注意，这才发现人群之中竟然是庚诏和赵嘉柠，吓得他连忙去禀告。

那些远远观察这里的年轻妇人，在听到赵嘉柠刚刚那番话时，都惊吓的后退几步，又敏感的人，甚至直接哭了出来。

一些变化，在人们之间悄然蔓延开，甚至有不少年轻男子已经在慢慢退出人群，想要离去。

就在一队侍卫从外面往里挤时，一个大娘抓住了赵嘉柠一直小心包裹自己的披风，用力一拽，竟直接将披风拽歪了去。

瞬间，赵嘉柠那被血侵染的前襟暴露在了众人眼前，甚至还有几滴血落在了地上。

那大娘惊慌的收手，却被赵嘉柠一把拽住。

“不是我不是我！我就是拽了你一下，你的伤可不是我弄的！”她脸上再也不见刚刚的刻薄，只剩下满满惊恐。

“可怕吗？”赵嘉柠抓着那大娘的手臂，直起身看着四周安静下来的人，将胸前还在流血的伤口展现出来，“我今日的下场，就可能是来日你们姐妹、你们女儿的下场！”

她看向被自己抓着，已经面无血色的大娘，缓慢却坚定道：“你也有女儿吧？你也有姐妹吧？她们如今如何了？还健在吗？你可在午夜梦回时想起过她们？”

大娘疯狂往回抽自己的手臂，赵嘉柠便也顺势松开了手，看着她因为惯性往后倒去，一屁股坐在地面上。

赵嘉柠看向外围的年轻妇女，扬声道：“皇上为何要改律法，是因为陛下想要守护自己的子民。女子，亦是皇上的子民。今日文武百官提议更改律法，就真的只为了一己之私吗？你们为什么过来？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姐妹，为了女儿，为了争一个未来吗？你们既然敢过来，难道不敢为了自己的未来争上一争吗？”

赵嘉柠有些气竭，靠在珍珠玛瑙身上喘息，就在她想要继续说的时候，庚诏按住了她的手臂。

庚诏看着在远处观望不敢上前的那些年轻妇人，声音不重，但却字字清晰。

“若你们永远只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他人身上，那么你们可能永远都得不到想要的未来。来日你们年幼的女儿问你们为何女子要这么生活时，你们只能告诉她们忍受，让她们像你们一样过活，告诉她们有人争过，却没赢。”

那些年轻妇人低着头，甚至有人用衣袖去擦脸。其中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低头看向自己那瘦弱的女儿，看着她望向自己那懵懂害怕的眼神，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走上前。

她带着孩子跪下，哽咽的磕头道：“贵人们，我想和离……”

“你个败家玩意儿！谁准你出来的！”

那个坐在地上的大娘目眦欲裂，几次挣扎的想起身，都以失败告终，无奈只得坐在地上，指着那对母女谩骂起来，而她的儿子，那对母女的丈夫和父亲，只是蹲在母亲身边，恶狠狠的瞪着女子，一言不发。

妇人撩起衣袖，双臂上伤痕累累，让周围人倒吸一口冷气。但这还不算完，她还将那小女孩的衣袖撩起，其上的伤疤并不比她少。

“贵人们，我本姓张，嫁给我男人十年了，从没想过要过什么泼天富贵的日子，只希望一家人能饿不着冻不着。最开始那几个月是好的，但没多久他就暴露了本性……”

张娘子哭着将这十年的日子到来，声声泣血。那是她日夜操劳，却仍被婆婆嫌弃，被丈夫指责。稍有不顺，丈夫便会动手打骂她，这种情况直到她怀孕之后，才好了些。只不过孩子生下来发现是个女孩，那打骂就变得变本加厉了。

张娘子跪在地上，搂着女儿哭道：“若只为了我自己，也就罢了…我这一辈子，已经在这烂泥滩出不去了……但他们准备把我女儿买给一个老鳏夫！她才八岁啊！”

围观的人下意识后退一步，面色诡异的看着那对母子。良久，有一个人啐了一声。

“什么东西，居然这么对自己的亲生骨肉！”

“凭什么这种人还能讨到媳妇！呸！真丢男人的脸！”

坐在地上那个大娘不干了，说道：“你们懂什么！她生不出儿子，断了我们老王家的香火，这是多大的罪过！”

“我为何无法再有孕你不知道吗！”张娘子愤恨的看向王大娘，“我刚生完大丫头，你们因为她是个女孩，连月子都不让我坐，就让我去干活！你也是女子，难道不知那对身体有多么不好吗？”

张娘子再次朝着庚诏和赵嘉柠拜了下去，哭道：“贵人们，我真的没办法了……若是和离不了，我只能带着女儿去跳河了……”

“那你去跳河！带着你这个小赔钱货一起！正好我在给我儿子娶一房！什么货色！还敢过来这里支持什么和离？你不如直接死了干净！”

王大娘骂骂咧咧的起身，脚下还是踉跄的往张娘子那边去，抬手就要打，却被其他妇人撞开。

她们将张娘子母女护在中心，对着庚诏和赵嘉柠跪拜下去，同声道：“贵人们，我们想要和离……”

赵嘉柠看着跪在面前的这些苦命人，眼中有泪划下。

她沉声道：“去衙门申冤吧……京兆尹魏大人是位好官，他会将你们的苦难与愿望告诉陛下的。我朝天子，也是一直挂念你们的。”

侍卫终于挤到了庚诏和赵嘉柠身边，将围在他们身边的人隔开，告罪道：“属下来迟了，让王爷还有侯夫人受惊了。”

庚诏没多说什么，只指着跪在地上的妇人们道：“派人将她们安全的送到衙门，让京兆尹魏大人好好记录她们的事，后面魏大人知道怎么办。”

领头的人当即点了几个人去办，然后又请示道：“王爷……”

“进宫。”庚诏扫了聚在这里的百姓一眼，沉声道。

再也没人敢上前阻拦闹事，甚至一些人已经离开，不准备再掺和这件事了。

他们也算看明白了，就算这个和离律法出来，只要他们踏实过日子，也影响不到自己。至于那些品行不佳的，让他们闹去吧。闹的越凶，说不定对他们还有利呢！

赵嘉柠在庚诏的陪同下，跟着内侍往勤政殿走去。只是她刚入了勤政殿，看到跪在雪地中的家人，眼泪再也止不住。

“爹…娘…外祖父…外祖母…”赵嘉柠有些踉跄的往前走去，双手再也无暇顾及披风，随着她的步伐，被血染红的胸襟时不时暴露出来。

赵家人听到响动，回头看去，就见步伐蹒跚的赵嘉柠，和她滴血的伤口。

“我的儿！”赵夫人顾不得其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跑向赵嘉柠，将人搂入怀中哭道，“你怎么这般狼狈？谁伤了你？谁？！！”

赵嘉柠急忙安慰道：“娘，我没事，我没事。大家怎么都来了？二嫂刚生完孩子不久，怎么能来呢？还有小侄女！她还没满月呢……外祖父和外祖母、还有颜伯父颜伯母也是，他们这么大年纪，如何受得住这寒气啊！”

“柠儿，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魏老满眼心疼的看着赵嘉柠，但身体丝毫未动，仍是跪在原地，“莫要在殿前失仪。”

赵夫人听出父亲话中的意思，连忙擦了擦眼泪，跪回原地。

赵晋鹏也在此时再度开口道：“陛下，臣等今日提出修改律法，不单单因为小女，更是为天下受苦受难的女子啊！和离之法，利大于弊啊！陛下！”

随着赵晋鹏的话音落下，跪在勤政殿外的赵家人和其姻亲也纷纷叩首。

赵嘉柠眼泪止不住的流。她抬头看向天空，灰蒙蒙的，有点点白雪飘落，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深深吐出口气，白烟湮灭了飘向她的雪花。

赵嘉柠起身走到最前方，跪下道：“陛下！臣女有罪，请陛下降罪责罚！”

声音朗朗，响彻宫殿，让在殿内听王喜禀告的容帝都微微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