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茶课,无比漫长。苏末末头一遭有些神思不安,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她既然和白轻衣约定回去,那什么时候回去,什么时候出来便关系大了。
走出茶室,苏末末意外没有看见白轻衣。来不及细想,胡兮兮早已推着苏末末就往藏书阁方向走,胡兮兮十分好奇,经过这么一阵骚乱,顾春生是否依旧还坐得住。
等到两人走近,苏末末眼神扫过室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个意外没有看见的白轻衣,如今坐在洛老头的位置上,顾春生倒是原地不动,似乎既然是下棋,和谁下,并没有什么区别。
洛老头破例在哪里煮茶。看到苏末末、胡兮兮,洛老头两眼一亮,自主坐到下棋的两人边上看棋去了。
苏末末进来,顾春生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苏末末倒出茶叶来,顾春生又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白轻衣冷着脸,倒是难得没有言语。
其实,白轻衣也不是多话的人,只是,昨天的出场,情势太出乎意料之外,就不免伤肝动火,动作大了些。如今知晓这言多必失,何况棋逢对手,自己已经失了先机,也就小心谨慎了。
苏末末只好内心期待他们平和些,不要又是以暴制暴、暴力收场。一个王城少主,一个世家家主,也未免失了气度。
苏末末拿的是碧上梢。这个场面,她倒不好偷懒让胡兮兮泡茶。场子,是她推乱的,也得自己扶回来。
苏末末端着茶,先给了洛老头,手里还一杯,正想出手,不料,顾春生和白轻衣两个人都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谁也没有出手,但谁也没有退一步的意思。
苏末末愣住了。转身把茶给了胡兮兮。你们要喝茶,自己来端吧。
两人没有料到,最后竟是这个待遇。“苏末末!”两人异口同声,似乎要统一战线了。
苏末末本来也没有打算置气,把茶又端过来,一手一杯,“给!”,这回倒是没有意外了。
胡兮兮看得脸抽动,苏末末这以后,怕是难过了。两个大魔头,都得罪不起。一不小心,那就是引火烧身。
对于手里的茶,无论是白轻衣,还是顾春生,都相当配合。意欲说几句轻松的话,可一看到边上,也就噎回去了,不过各瞟了一眼,默默喝茶。
这氛围,怎么看怎么难受。
苏末末找顾春生单独说话,那自然也是没有的事了。
于是,苏末末跟在白轻衣后面,一脸气急败坏地回了寝宫。
“这就是你说的同意?”苏末末咬着牙瞪着白轻衣,“你这是监视!”
白轻衣冷冷一哼,“灵儿,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在我眼皮底下!”话语未完,就径向自己寝殿走去。
“在你眼皮底下,在你眼皮底下我都不想出现!”苏末末对着白轻衣的背影,狠狠跺脚。
“那你想怎样!”白轻衣冷不丁地回头,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
苏末末不由往后退,但退堂鼓意味着放弃机会,想着以后和顾春生在白轻衣注视下,那能成什么事!“你不能跟着我们,我不带顾春生进寝殿!”
苏末末的用意很明显,宫殿里外,互不关涉,这样,白轻衣和顾春生互不见面互不相扰。
“白灵!”白轻衣十分冷峻的眼神看着她,“你是公主,可还有公主的样子!”
“那你这样可有王城少主的气度?我就想和顾春生卿卿我我谈情说爱,你管不着!”苏末末不肯示弱。
“白灵,这是我作为王城少主最大的气度!”白轻衣板着的脸阴沉得可怕,“你认识顾春生多久,对顾春生又了解多少?”
在榕树上琢磨着近来处境不妙的顾春生,无来由打了一连串喷嚏。
“除了你之外,顾春生满足了我关于男女情感的所有想象!”苏末末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才及笄,谈什么男女情感!”白轻衣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你们,不一直等着我及笄后把我嫁出去,又不让我谈男女情感。怎么就能如此矛盾!”苏末末气笑了。
“谁想把你嫁出去?”白轻衣冷笑,“没有我的许可,你也休想嫁出去!”
话又到了原点,“你不可能看着我一辈子!我不是你想拿就拿想扔就扔的物品!”
苏末末觉得白轻衣简直不可理喻!
“白灵,我没有把你当做物品,也没有想拿就拿想扔就扔,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白轻衣满脸挫败地看着苏末末,“我看护你长大,我怕你摔着磕着,怕你不舒服不开心,怎么到你那里竟成了想拿就拿想扔就扔呢?”
“所以,我成了你的负担,累赘?你有多少时间没有在王宫?你又有多少时间留在王宫!你只要一有机会就往外面跑,好摆脱我这个累赘?”苏末末悲戚地看着他,“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并不想成为谁的负担,累赘。”
“灵儿,你不是我的负担,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负担。你怎么才愿意相信呢?”白轻衣走近来。苏末末转过身,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若是可以,她不愿意再提起。
“告诉我,为什么是除我之外?”白轻衣从背后轻轻抱住她,“我一直以为,你可以在王宫陪我一辈子。现在,你不愿意了,你能不能让我先适应一下?”
“你看,我外出这么久回来,你也不在王宫等我。我去找你,你变成了苏末末,和一个男子在那里卿卿我我,还说要嫁给他。”白轻衣把头埋进苏末末的头发里。“你一直还说喜欢我,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嫁给我。就这,我都没有和你计较。你还要我如何呢?”
白轻衣最大的本事是泰山崩于前,他能面不改色风轻云淡,继续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现在,他竟然来控诉她。
“我不会再说喜欢你的话了,我当然也不会要嫁给你。我不是那个追着你哭着看你走,坐着等你回来的白灵了。你是不是轻松点了,应该不那么忙着外出了?”苏末末言辞狠狠地收拾着脸上的情绪。
“我有我要忙的事。到以后就知道了,不用以后,很快了。你再等等我,我就可以回来陪你!”白轻衣用下巴摩挲着苏末末的头,每次他要离开白灵生气的时候,他这一招总是奏效。但他自己,却是无奈,他的苦衷,却不能对白灵开启,却又不能安慰白灵。在白灵这里,便变成了无理由的搪塞。如今,怕是成了推脱和谎言,而他,无能为力。
“回来送我出嫁?”苏末末用力挣脱白轻衣的禁锢,“我等你回来我才能婚嫁?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你,我连出嫁都嫁不了?”
“没有我,你想嫁给谁?”白轻衣收紧了手,苏末末动弹不得,“你只能嫁给我。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就决定了一定要娶你。”
“你决定娶我?”苏末末突然理解不了白轻衣的逻辑了。“你现在还能说,决定娶我?”“凭什么是你决定?因为我说过喜欢你,你要对我负责?”
苏末末突然恶狠狠地朝白轻衣困住自己的手咬去,在他教会了什么是绝望的等待后,他却告诉她,再等等,他回来娶她!他是多么的狂妄啊,他真的是吃定了她对他的没有底线的等待和依赖。她为白灵抱屈,也深感耻辱!
白轻衣手上吃痛,却不敢放开苏末末。这一次回来,白灵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怕她今晚上离开,他就再也找她不回来。至于顾春生,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他把白灵留在身边,顾春生又能有什么威胁。
“所以,你觉得,你同意让我和顾春生来往,是对我多么宽容?”苏末末看着自己狠狠咬出来的牙印,在白轻衣的手上发白、渗出斑斑点点,终是松了口。对白轻衣,她终是,于心不忍。
原来,白轻衣还打算娶她,就是因为自己说过喜欢他。他对她,该有多勉强啊!苏末末不知道这是白轻衣的悲哀,还是白灵的。
她不能再把自己替代成白灵,如果是,她觉得自己会委屈到发疯。总是漫长无止境的等待,敷衍,似真似幻的关怀,拔腿就走的照顾,王宫里无处不在的静寂和她害怕到心痉挛的脚步回音……。白灵这15年,苏末末历历在目,却半点也不想再忆起。那些总是黑多过白的过往。
白轻衣说要把她和顾春生盯在眼皮底下,她其实完全不必要放在心上,因为,到了第二天,白轻衣又不知道在忙着他的什么,而她,又回到了一个人守着空旷的餐桌的时候。她,又寂寞又自由。
白天,她在茶室紧锣密鼓地忙碌着,课后,她就可以往常去藏书阁煮茶。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如此安排呢?浪费了她多少光阴,又蹉跎了她多少好心情。
于是,她对白轻衣的责怪又少了一点,淡了一点。她对白轻衣的执着也就淡然了一点。这是多么好的事。
在她及笄前后,听见那些同样年龄的名门世界闺秀,都在忙着来王宫习官学艺,她就想,若是自己也能跟着学得一些手艺,那以后离开王宫,也就不愁衣食住行了。
白轻衣的别离,总是与一个叫云城的地方有关。听说,听说云城有很多的花,有很多的茶,她学得一点手艺,第一站就去云城,至少不会流浪街头。没有王宫,没有白轻衣,没有父王母后,她也可以活得很好,也许,更好!
她提醒自己不要在意,她已经不是白灵,而是苏末末,那以前的向往,苏末末已经一步步做到了,以后的苏末末,会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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