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婕妤既然这么说了,那林婕妤自然是得反对的,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就是原教旨主义的反对。
“有情吗?依着臣妾看,倒也是未必,一个小丫鬟,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许了王妃的位置,那谁不得来巴结一番?”
江婕妤将手里的帕子拿了下来,慢条斯理地道:“我可没说是有私情。银珠好歹是陪了九王爷这么些年的人了,那也是忠仆。”
忠,在这个年代自当是嘉奖的,哪怕忠错了人,要死,那也是忠的,是正确的。
江婕妤这般说,便算是给了皇上个台阶下。皇上含混地叫九王爷坐下,而后留了句“容后再议”。
然而这纠结并没有持续太久,或者说,其实皇上的内心里并没有什么犹豫,只不过是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十五看灯的时候,皇上便下了旨意,将银珠册封为乡君,许配给九王爷,婚事则是由宗亲署和礼部一同操办。
这是宗亲的婚事,秋兰这边来办自然是无可厚非的,但是礼部主管礼仪方面的事情,人家更是正当。
问题就是,礼部那边现在说话比较算数的还得是安家。
秋兰想着便觉得一阵心累。首先这出了什么纰漏,其实是不太能划分出来哪边是宗亲署的问题,哪边是礼部那边的问题。其次两方必然是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的。
可就算头疼,这事也是要去做的,且按照皇上的意思,必然是看起来越盛大越好,但里子里,却是越虚越好。
表面看着好,天下都会说皇上的好,内里办得不好,大家才能知道皇上的态度。
忙了这么多天,秋兰也不知道自己明争暗斗了多少回,又叫人去吵过多少次的嘴,总之到了三月,婚事一办,她终于算是交差了。
因着看透了皇上的意思,皇上对于这婚仪很是满意,只是嘉赏,却是没有的,也不能有。
办了差,没有油水,大家便自然知道要向着谁了。
不过实际上,秋兰是办了这场婚仪,才算是结结实实地把这宗亲署的权利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这个时候,秋兰便把目光放在到了江家。
而江家,自然是还不把一个女官看在眼里的。
江家的老夫人和夫人,也就是江婕妤的嫂子,也都已经进宫了,现在他们江家最看重的,便是江婕妤肚子里的这一胎了。
仲夏之时,江婕妤的这一胎也出来了。
是个公主,皇上的第一个女儿。虽然不能继承皇位,可皇上似乎是很开心的,又是根据皇子的字辈取名“肃华”,又是直接上了封号“庆安”,搞了个大赦天下,还直接就给了食邑,将这公主的身份一下子拔得颇高。
众人都俱是欢喜的,整个皇宫都是一副热烈的氛围。
可秋兰却笑不出来,她不过是又看到了另一个明月公主罢了。一个不能继承皇位的公主,的确是个很好用的工具,给她多少权利,都不必担心她会篡了位。
她望着朗朗晴空那方并不明朗的太阳,猜想着月亮究竟在何处,可太阳的光芒太盛,她终究是连眼睛都无法完全睁开。
她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应道擦肩而过的小太监小声道了一句:“富贵迷人眼啊!”
江家如今是高兴的,原本看是个公主,想来多少是有些失望的,不过现在看来,这公主能抬升江家的地位,还是不错的。至于皇子嘛,还能再生。
就算江婕妤生不了,总归可以再往宫里送人,只要是江家的皇子,对于江家而言,是谁生的就并不重要。
在一片欢腾的气氛里,江婕妤自己和她周遭的空气,却是分外清冷的。
她用了自己产后体虚为借口,坐月子期间都是不打算见人的,这样等她能出门了,看起来便会和没生过孩子一样了。
可是她很快便发现,并不是这样的。孩子小小的一个,又那么大,已经生出来的,可她身上的肉和疼痛,都还在。
而江家只是在谋划着如何获得一位属于自己的皇子。
她入宫前便知道会是这般情状,江家和徐家是有些交情的,因此从前小徐皇后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像她们这样的家族里,女孩子被送入了宫,便就是要榨干最后一滴价值。
小徐娘娘没用,所以她被抛弃了,但现在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她总有一种自己也要被抛弃了的感觉。
年轻的女孩子一茬一茬的,便是像韭菜一样,只要家族还在追求延续香火,开枝散叶,那作为“副产品”的女孩子,便会一个接一个地落地,一个有一个地去完成这可笑的“使命”。
可是家族里这么多人,其实谁又不是为了这个使命呢?
在大朝被灭,六国兴起之前,其实谁也不知道,原来豪门大族也是真的会倒的。从前便是族诛,也只是在一支一脉中进行,只要这个姓氏流传下去,这个家族就不会倒,只要他们的财富,权势,甚至是诗书都还在,他们就不会倒。
然而大启建朝的时候,人们却发现,财富会易主,权势会更迭,至于诗书,那是在战火中比书生还要脆弱的存在。书生或许能投笔从戎,杀一条血路出来,或是进了营帐,当一个军师,勉强活命,但一个家族的诗书,只记录在纸上,记录在前人的脑子里,当纸张这种载体化为了齑粉,前人也一个一个地倒下,什么诗书传家,便是个不复存在的笑话。
如今街上还能挑着担的,卖着菜的,杀猪的,卖酒的,乃至于田里种地的,养马的,哪个祖上不曾经是富贵的,可你问问他们的诗书都在哪呢?又是传到什么时候就断了?
这个使命,终究跟笑话一样。长子继承家业,次子就只能另谋生路,次子的次子也许还能为官,再一辈的次子可能还是个地主,再一代的可能是小贩,到了最后,可能就是无房无业的“流氓”了。
江婕妤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仿佛那孩子还在似的。这孩子,终究也要去守护皇家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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