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图穷

邵状宁自觉心烦意乱,可是兜兜转转自己忽然的念头却还是回邵府一看。

他也知道自己最近的精神很不好,几近力不从心,可他也是真的不想让断晚秋担心,朝堂上便如此忙,自己再不好,他只怕断晚秋也会支持不住。

邵状宁勉力一笑,断晚秋蜻蜓点水般亲了下他的眉心,“好,那我有些要事,晚些回府,晚膳不能陪你一起了”

“不开心了,便去寻我,不论在何处都行”

邵状宁起身对着断晚秋脸颊亲了一口,“知道了,我看你百般纵容,真真是想把我惯坏”

翻墙入户,本是邵状宁说笑,可不知为何到了那儿,他却就是不愿走正门——他不知为何,为何自己对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有一日也会失去了归属的感觉。

他靠在自己少时不愿念书,总躲着父亲的树下,觉得有些不真实。

自己已然不是当年那个逃学的少年,但这棵树却也长得比当年更加枝繁叶茂。

一来二去,自己躲在树下,还是谁也看不见,就好像自己从未成长般,一切的一切都好似惊堂旧梦。

“邵状宁,你说你要是当年真的认真学了,会是什么样子”

“会和长明和子逸一样才华横溢,上得朝堂吗?”

邵状宁又想到自己少时用一顿饭硬生生“逼”得陆风起从医,不禁苦笑,“子逸你当真是天分高,学什么都会”

“子逸,我觉得好不真实,真的,我总以为一切的结局总是好的,可自从我成婚以后,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坍塌”

“你说这是为什么”

可他说得再多,问得再多,一切都只是自说自话,无人应答。

他忽然停了停自说自话——听见不远处来人,正在相谈。

“上次的城防图,陛下很满意,听闻大兴有派兵夺回的意图”

邵状宁知道自己绝不听错,这声音就是空竹,他不确定空竹是否能感知他的存在,但至少找不出他确切的位置。

他身旁的人开了口,“不错,不过可以借朝中主和派挡些时日”

邵状宁几乎想断耳自结,父亲的身音就这么出现在他的耳畔。

“溪城总兵倒是有些厉害,太子殿下拿了城防图竟也破他不得”

邵状宁听闻父亲嗤笑一声,“不过是个娼妓之子罢了,不值一提”

——娼妓之子罢了……父亲,原来你一直都是这般看师哥他……

空竹继续开口,“房轻舟暂且不说,可我却知道,邵将军的儿子却是真的天赋异禀”

邵状宁还没听到邵文的回语前,犹豫着还是选择听下去。

“他不伦不类,败坏家风,陛下有意让他分我之权,我让流苏杀他不成,伤了宁王倒也无关紧要,谁不知给他分权,陛下就是向着宁王,可最后,却给平王做了嫁衣”

听到那句“不伦不类”,邵状宁的心明显地揪了一下,随之而来是酸楚,让他喘不过气,可知晓一切的他,却不知这悲应当从何算起。

——原来,要杀我的那个人,却是我敬重了那么久的父亲

——我以为我能寻到的安慰,却是图穷匕见的最后一刻

他一时找不清楚缘由,如果是因为自己分了父亲的权,他可以不要,他可以永远只做个闲散的人。

可这权分明是分给长明,他只要与他站在一处,陛下就会给他分权,一切就不可挽回。

——所以,我和长明从始至终就是个错误吗?

邵状宁摇了摇头,“不可能”

他一遍遍说给自己听。

子逸身死,平王夺权,北疆失陷,桩桩件件向他刺来,都不找一切的缘由——他越是纠结,真相确越是锋利,越划得他双眼鲜血,什么也看不见——他越是坚韧,却越是脆弱地不可一击。

从邵府到宁王府的路,他千遍万遍走过,跑过,可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走错过。

他一时不知道,错处到底是什么,在哪一个路口他却就走错。

此时的宁王府安静得可怕,四月阁的灯还亮着,却让邵状宁的心更加生疼。

他回到自己和长明的寝房,轻轻合上了门。

——他想到陆府的倾覆,尚且对断长明影响如此之深,那父亲的叛国通敌,是否只会更加可怕?

他不需要答案,他知道后果一定会比他所想的更加残酷。

他打开自己装着物件的箱子,是断长明每一次给他写的诗集,压在最下面的就是他视若珍宝的那一纸婚书。

他想到断晚秋那日早上抱着他,就那么静静地听他念那一纸婚书。

而此刻的他——他一句一句地念,一遍一遍地念,却怎得也念不清,却越念越模糊——他才发现自己哭了,哭得他看不清婚书上的字,可那些话语分明已经烙印在他心上,

“断刀惊世,提剑平世……”

“邵小将军,翛然肆意……不可一世”

“长明……长明愚钝,心悦不知……”

“一纸婚书,至此方休”

“长明……长明不才,求取逢安”

“愿为良配……携手白头……”

他每次说道长明时便哭得更是狠,就像他再说多少次,也还是会失去一般。

“可是长明……我……”邵状宁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如果自己就是断晚秋身边最为危险的利刃,是随时可以让他倾覆的那个人,那他又有什么资格,继续在他身边待下去。

一切现在或许还没有覆水难收,可是倾覆往往发生顷刻之间,他也许不能让父亲骤然悔改,但他却可以选择离开那个会受到的牵连的人。

当初悲痛,他也想过陆风起对苏无声怎会这般心狠,可是现在他懂了,他全懂了——如果陆风起不选择自尽,苏无声便是死也不会让他流放湘南,如此一来,苏无声便毁了。

而他如今,万般不舍,也只是空话,到头来,自己所能选的还是只有陆风起的那条路。

他平平声息,抹去眼泪,对着镜子,看看眼睛有些红肿,索性取了凉水来洗,红肿消下去了,他尽力在心中盘算着要说的话。

他多希望断晚秋可以回来的晚些,甚至不要回来。

烛火摇曳,邵状宁手中一松,东西随着断晚秋一句“逢安”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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