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骤雨

行军路上,邵状宁一想到将要见到的房轻舟不禁有些烦扰,无意识叹了口气——殿下让我做主帅,右将纪子清,左将师哥,唉……不能说是抬爱,可师哥不得逮着机会嘲讽我……

“主帅,你可是担忧些什么”邵状宁霎时忘了纪清还在自己身侧,慌忙开口——他忽然又想到那日时,心里还是想笑的,不由自主仔仔细细端详起纪清——怎么看岁数都比我小……

他回神答到,“那倒是没有,你日后还是叫我逢安便好……我只是想到要见一位故人罢了”

纪清同邵状宁从兴安出征,见邵小将军上马,当真是英姿飒爽——这样一个人儿,怎么那么不同……

行军到洛城军营,邵状宁安排纪清去交接一些事物,自己却止不住踏上练兵场,尘土飞扬,他的玄衣随风而起,翻飞着,手上紧执的明安似乎许久没有出鞘了……

他向远处的边界看去,其实站在主营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止不住地去看。

他觉得这儿有些像大漠,他从前真的不敢相信——湘南大漠那样干旱之地竟然也有泛水存在,他又想到子逸,也许就落于那泛水之间——他又记起幼时画本说人死后会成神成仙。

他想到子逸一袭白衣,倒也有些做神仙的气质,喃喃自语,“也许子逸会成为泛水之畔的神仙吧”

暗箭射来,他拔剑斩断,回身看去,甲胄披身的房轻舟正扔下手中的弓给一旁的小兵,俯身将手插入尘土之中。

尘土蒙眼,邵状宁干脆闭上,倒也眼不见心不烦,随声顺手挥去斩上了烟尘中探来的房轻舟的大刀。

房轻舟感到通体一怔,烟尘有些消散,他回刀侧身看去,邵状宁干脆蓄力,踏刀足下,明安剑直指房轻舟咽喉,“师哥,输了”

“还行,总以为宁王写的诗是吹的,看来还是有几分真”房轻舟吹了吹刀上的尘,朝邵状宁笑,房轻舟是标准式的将军,身材魁梧,眉目疏朗,比邵状宁成熟许多,常年驻守边陲却又添了他几分俊美。

邵状宁僵硬笑了回去,强忍着心中不快——什么叫有几分真……早知道就该把长明的断刀带来……

“陛下真放心,一场仗没打过的人也敢往洛城送”房轻舟狠劲揽过邵状宁的肩,几乎要把人拍死的地步,“嘿呦,没想到逢安你小子身子可以啊”

“你长成这般模样,长明他放心把你送来这边陲”

房轻舟从小便听众人夸赞他们二人容貌,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多年未见,才发觉这二人确实出落的可怕。

“我又不是没本事,有什么不放心”邵状宁被房轻舟拐着走,有些无奈——要是长明在这,他不得醋死……

房轻舟冷不丁开口,“你和长明成亲了”

邵状宁一时不知是问句还是称述,

“是” “挺好的”

房轻舟的回答却出乎邵状宁意料,他想开口,却又没敢。

出征前日,军中开晚宴犒赏士兵,鼓舞士气,倒也有些热闹。

邵状宁看着纪清望着士兵笑,他心中莫名感慨——真是第一次出征……我好像也是?

不知道为什么邵状宁觉得自己此刻有些老成。

“那小孩叫什么?”房轻舟拍了下邵状宁的肩,邵状宁一看纪清,纪清却唯唯诺诺,不敢搭话的样子,便开口,“兵部尚书,纪清”

“子清?”房轻舟似乎有些诧异——纪将军的儿子怎么永远长不大的模样?

“子清,你和逢安谁更能喝一些”房轻舟强行坐到他们中间。纪清本来闷不作声地擦着银枪的手一停,“属下不知,没和逢安喝过”

“等我们大捷,可得好好喝一次,看看谁最后醉”房轻舟下意识望着前方,昏黑一片,只有一些月晕糅杂在视线里,让人看得发昏。

夜里,邵状宁躺在帐中,抱着枕头,自从成亲后抱着断长明睡习惯后,他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干脆撇了枕头,坐起身来,掏出了怀里拼好的同心结——断晚秋将裂纹处雕花,倒是更好看了,“不知为何,觉得心慌,许是想长明了吧“邵状宁捏着同心结,往衣里塞,塞得更紧了些。

“主帅,下暴雨了”纪清被雨声惊醒后,提着银枪便往邵状宁的营帐冲去,却看见邵状宁不急不慢在帐中坐着看书,“知道了”

“我们是照旧去攻宜城吗?”纪清不免有些担忧,邵状宁放了兵书,舒活舒活筋骨,开始扯起衣襟,打算再脱下一件,省得不方便雨中行动,“攻当然攻,你和我师哥一起去,拖延够半个时辰就行,伤亡不准过百”

“纪清领命”邵状宁忽然发觉纪清低着头离开,才想起来自己宁王妃的身份,他已经脱下那件玄色外裳,胸膛若隐若现,“这……其实也用不着避开吧”

雨沾湿双方将士,沾湿暂离故土的两座孤城,战场地上积水潮湿,泥泞不堪。

“纪子清,你说逢安让我们去攻城?”房轻舟嗤笑一声,提起大刀上马,“那就去,让这小子看看自己做些什么决策”

果不其然,宜城城门紧闭,显然是没打算雨日迎战。

纪清的银枪在雨中闪烁,房轻舟压低了些声音,“纪将军的银枪一绝,我曾见过,今日不知子清可不可以再现?”

“谢烬”房轻舟例行公事般叫嚣起来,“雨天便不敢迎战,是不是胆怯了?“

谢烬执着一柄青伞立在城头,发丝随风飘扬却只是不出伞檐,亦不沾一丝雨水,“房轻舟,你以为你有多少胜算”

谢烬轻挥素手,万箭似雨射来,他回身离开,没有停留。

黑云压城,骤雨伴着箭来,银枪起舞,大刀横劈,银光如星明灭,没有人知道是夜是昼。

只有无边的骤雨,敲下来,坠下来,砍下来,像是天兵下凡。

“邵状宁,你他妈的死哪里去了,还他妈半个时辰,老子现在就想剐了你”房轻舟与纪清站得正酣,无遍骤雨果然增了他们身上重量,体力也比以往消耗得快些——纪清刹时明白了晨时邵状宁脱衣的意图,心中暗笑。

“攻城!”

宜城城门赫然大开,邵状宁的明安剑闪在夜里,水贯彻衣裳,贴在他的身上,衣裳似乎太薄了些,单薄得可以看见皮肤。天色昏暗,但所有人分明都能看到他回眸眼底的光亮。

宜城破的捷报传旨兴安,百官同贺,主和派难堪,主查派随着这场骤雨初歇,随之销声匿迹。

“殿下”苏无声同断晚秋看着骤雨不停,碰了下茶杯,“逢安如何做到的?”

“逢安他啊,定是借大雨领人从护城河进了城”断晚秋玩弄着手中的茶,却不喝,“是谢烬自负了”

“天赐他骤雨,正合他逢事划巧,逢事划安的本事”

“本王的王妃当真是厉害”

“邵逢安,我承认你领兵确实有一手,不过谋略逊我一等"房轻舟事后坐在营中,喝着邵状宁煮的姜汤,直咂嘴还不忘反咬一口。

“房轻舟,我邵状宁从来不逊于任何人,这一仗打完,我会让你心服口服”邵状宁给自己舀了一碗也喝起来,吩咐厨房给将士分下去——自从赢下一城后,他反倒乐于同这位师哥调侃起来。

“我竟不知道姜汤可以这般好喝”纪清若不是秉承着与将士同待遇的理念,怕是会不知多喝多少碗。

“那是自然,宫里手最巧得御厨,在我面前那也是抬不起头”

“逢安,你的手”纪清注意到邵状宁手心的伤痕,邵状宁顺着纪清目光看了看手,镇定地回道,“就问你我长剑划过,起兵杀入,是不是很帅?”

“啊?”纪清以为有些缘由,谁知道却是因为——帅。

——不过,邵小将军那时确实帅啊……

“不过,逢安,你确实很帅”纪清毫不避讳地夸道,房轻舟瞟了一眼邵状宁。

“子清,真信啊,这叫作‘祭器’”邵状宁又笑了起来,房轻舟砸了咂嘴……然后又偷喝了一碗。

“何为祭器?”

“是我外公说的,兵刃杀生过多容易染上煞气,事先祭器便可消除,一般人使不得,我这般便顺了他的话“

纪清忍不住恭维,“邵小将军天纵奇才,应当的”

“不敢当,长明他才是天纵奇才,这天下只怕再找不到一个比他悟性更高的人了”

邵状宁忽然提到断晚秋又开始想他,想得他似是一口气喘不上来,骤雨之后的天气本有些清新,他却觉得更闷了。

“宁王说起来,是不是也要叫我一声师哥不是”房轻舟似乎是知道邵状宁心中挂念,开口聊起往事,“我也是事态弄人,看似是吏部尚书的儿子,实则呢,屁都不是,母亲是妓女,这不怨她,我出身便被说是娼妓之子,怪我命不好”

“逢安,你知道,我这人就是嘴贱,你们两个加上无声都是将门之后,我这个洛城总兵难免有些自卑,再正常不过,我打小叛逆,长大后便参了伙头军……”

“……去平大榆叛乱。我记得那年我二十,是苏无声那小子一路回京,我当时就笑骂……这小子倒是有胆量。他父亲苏明苏将军是奉密诏守岭东的将军,谁知遭暗算,死在大榆那帮孙子手下……”说到这,房轻舟忍不住拍了下桌子,将姜汤当酒喝。

“他临终前向我托孤来着,说我以后就是苏响他大哥,谁知道他一去兴安,嘿呦不回来了,写了封信给我说什么,天高海阔,反正我也看不懂,随他这小子去野……我平了叛乱陛下便封了我这个总兵,想来也是很多年没见我爹了,也有些不敢见了”

邵状宁和纪清听来又是心酸,又是想笑,偏偏笑得揪心,酸的生疼。

房轻舟说得痛快,似乎是放下了,"回去让你夫君给咱们四个提个词,要四字的,都是过命的兄弟,怎么能只有你一个有个’木扇断刀'提名一说,听见师哥话没"

他又一拍桌子,邵状宁真是觉得这姜汤里被他掺了酒,“对了,无声数月前也给我来过信,说是有心仪的人,互表心意了,偏不肯跟我说是谁,娶到没?"

邵状宁一时也不知要不要开口,想来这事也没什么好瞒,便还是说了,"娶到了,不过那个人已经......子逸他,已经不在了"

房轻舟还没反应过来,随后又是拍桌子,“我他娘的……陆相是什么人?他哪能做那些事,子逸这孩子我小时候就看着你们……”

“房总军,我拜你,你做我大哥吧”纪清开了口,房轻舟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那我可是威风了,这大兴将门之后的儿子可都拜我做大哥了”

“我记着啊,这前三大将可风光”

“兴安将首邵文邵将军”

“岭东月明苏明苏将军”

“润阳初晓纪晓纪将军”

“你说我们四个会叫什么?”

房轻舟:关于我师弟从兴安给我送来的老婆居然是他自己的迷弟

邵状宁:啊?

房轻舟:逢安,你给我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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