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深哄孩子一样，一手托抱着人，一手轻轻拍哄着，将你抱去车上。
亲人离世的悲伤像一场缠绵不尽的雨，总在某个瞬间猝然而至，将人浇个透湿。他看着你出门时欢欢喜喜，然而现在却哭得惨兮兮，像一只落单了的小猫。
他不是情绪外显的人，即便现在也说不出什么温和动人的话，只是沉默地帮你披上外套，调好空调，然后沉默地开车回家。
他这个人本身就沉默地像一场落雪一样，无声无息。
你就这样在他的车上睡过去。
一路上，黎深想的最多的是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两家大人的关系很好，有段时间母亲的一个研究方向刚好与张奶奶所经手的课题有很大重合，所以他便经常跟着母亲上门拜访。
大人们探讨的问题他自然听不懂，所以张奶奶和母亲对他说的最多的就是：“小深，你去隔壁陪妹妹玩吧。”
每次他都郑重答应，然后郑重地犯愁。
张奶奶家的妹妹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布偶娃娃一样的小女孩，脑袋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扎着两个小辫子，很可爱。
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让这个仰着小脸蛋喊他黎深哥哥，让他给自己变出来一个永远都吃不完的冰淇淋的小妹妹开心，就像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过得更轻松一些。
好像在这件事上他从来都拿不到优秀。
一种深切的，难以抚平的自卑感。
黎深抱你上楼的时候，你的手臂无意识垂下来，手腕上的表盘正磕碰在了扶手上。
很清脆一声响，手倒是没什么事，但表盘却裂了一道口子。
你是在后半夜才醒的。
有些口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要水喝，却发现黎深就坐在桌子旁边，开着台灯，聚精会神摆弄着一个什么物件。
他专注的样子跟你想象中他差不多。
在你的印象里，劳形于案牍的人就该是这样，自有一种文人学者的清雅姿态在，很迷人，推眼镜的姿势，执笔书写的侧脸，还有凝神思考的神态，一举一动都很迷人。
你不觉就这样撑着脸懵懵贪看住，直到黎深自己觉察到什么，转过头，一双深邃的眼眸平静而略显疲累地和你四目相对。
“咳咳……”
反应过来的你有些尴尬，战术性咳嗽几声，才要说什么，突然留意到——
这，这怎么好像是……黎深的房间？
房中简约的黑白灰色调，办公标配桌椅，还有整洁干净的床铺，以及床头那一整排强迫症似的，按字母顺序整理排列的英文大部头。反正怎么都不可能是你的。
你有些惊慌无措，在彻底清醒的这一刻，有种身份认知发生差异的奇异感。
床是他的床，在此之前，你几乎都想象不到他穿着睡衣躺在上面的画面，而现在这套包裹过他身体的柔软面料上面，留下的却是你的体温。
黎深好似看出什么，从桌前站起身，宽阔修长的身形将台灯挡住，室内原本就为了不影响你睡眠而调暗的光线，此时变得更暗。
“要喝水吗？”
黎深的声音因为熬夜和久未开口，有些哑，低低的，将沉闷的夜晚挑开一个角，然后有三月的东风吹进来。
你点点头，呆呆等着他调好合适的水温，接了半杯水，然后转到床头，从小格中一个淡蓝色的盒子里拿了一片药片放进去，之后递到你手边。
你迟疑着没有接，黎深顿了下，对上你警惕的眼神，旋即微微勾唇：“是维C，不苦。酒醉后嗓子会不舒服，喝维C水能缓解一些。”
他的解释让你想起事情的前因，不由有些心虚，一声不吭接过水杯，小口小口慢慢喝水，好半天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抬眼看看他，硬着头皮说：“谢谢你照顾我。”
黎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自己照顾了一晚上的新婚妻子，在酒醒之后对他说谢谢，他的心情不得而知，但总归也没有办法平静地回一句不用客气。
有时候比恶语更加冷漠的反而是好话，礼貌而疏离的好话。
可惜你那时候年纪还小，初出校园，青涩懵懂，又自以为是，对他这种沉默如细雪的疼惜实在没有多少留意，更别提回应回报。
夜晚细细流淌，他不开口你便也不好提出回自己房间的话，靠在床头看他继续回到书桌忙碌。
十几分钟后，他再度起身，去浴室洗了手，出来将一个什么东西拿过放在了你这一边的床头柜上，你这才看清是自己的手表。
“你是在？”
“嗯，前面磕到了表盘，顺手换了。”
依旧波澜不惊的语气，好似这个“顺手”真的很顺手，但光你自己看着就已经花费了不少功夫，而且他明早还有门诊。
“对不起……”
你在关了灯，和他并肩躺在同一张从床上的时候才鼓起勇气道歉。
身边的人气息均匀，身上还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不用道歉。下次心情不好的话，或许你可以尝试着告诉我。酒精对身体没什么好处，对舒缓心情的效果也不大。”
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你莫名鼻头一酸，下意识侧了侧身子，手摸索扯住他的睡衣衣袖，小小声说：“对不起，黎深。”
他顿了下，少许才伸手上来回握住你的手，“别多想，怪我。”
怪他什么他没有说出来。
你只感觉到包裹着你的那只大手又握紧了些，沉默了好半天，就在你以为他累的睡着了时，他又开口：“如果待在家里觉得无聊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医院？”
“嗯？”
身体内的酒精还没有完全代谢，你的反应有些迟钝，眨了眨眼，在黑暗中望着他侧脸的轮廓。
黎深也缓缓侧过身子，握着你的手没有松开，但始终和你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一点距离。
“明天的门诊时间不长，我的休息室有一些书和玩具，如果你去的话可以坐着玩一会儿，等我下班。或者，医院儿童区病房那边新建了一些设施，每天都有小朋友在那玩闹，你也可以……”
你听着听着不由就笑了，带着点揶揄的意味说：“黎医生，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已经不是需要玩沙土的小朋友了啊。”
黎深似乎也在笑，“但那边没有立大朋友禁止玩耍的牌子。所以，想不想去？”
“想去。”
你笑着点点头，安稳闭上眼睛，叮嘱他：“那明天记得叫我起床。”
黎猫猫，你就是一款天选温柔人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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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酒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