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化骨

“害怕吗?”李语清坐在沈妤的对面,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

风吹动四周的树叶沙沙作响,偶尔还能听到山中野兽的叫声。

半夜宿在山中是沈妤从未有过的体验,但是语清姐他们都在身边,倒也没有那么害怕。

沈妤摇了摇头:“不怕。”

李语清用长枝在江妄面前点了点,打了个哈欠,睡眼迷离的看向他:“你先守着我不行了。”

身侧的季一清已经呼呼大睡,是指望不上他了,自己现在又困得要死,让她守夜多少有些不安心。

“你们睡吧。”江妄点点头,语气平淡的回应。

李语清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闭上了眼,迷迷糊糊的开口:“等会你困了记得喊我。”

江妄无奈的点了点头闷哼一声。

每次都这样说,每次这两货睡的跟一头猪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

沈妤无心安睡,索性就跟江妄一起守夜。

她百无聊赖的拿起腰间的匕首,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纹路。

将它拔出来,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寒光。

“小妤儿,拿着这个不要让你父亲看到。”

那时她还是五六岁的孩童模样,仰起头天真的问:“为什么?”

轶媣无奈的叹了口气,仔仔细细的抚摸刀柄:“因为他会不开心的,所以你好好藏着,不能让他看到。”

沈妤想了很久,不知道这匕首对他们来说是何意义,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把它给她。

江妄余光淡淡的瞥了一眼,轻声问道:“你不睡吗?”

沈妤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摇了摇头,平静开口:“睡不着。”

江妄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火光跳动忽明忽暗的,清晰的看到她轻颤的睫毛,目光向下移动是她紧抿的唇,他以为是她不习惯或者害怕,只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声音尽量轻柔:“我守着不用害怕。”

沈妤将匕首放了回去,无聊的捡起脚边的树枝,在火堆里扒拉两下,回应道:“我不害怕,只是睡不着。”

“想家了?”江妄问她,眼睛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堆,显得有些空洞,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妤没有回避,认真的回答:“想,很想。”

无论在哪,家才是归属,所以她真的想家了,想母亲、想陈序了。

她抬起头,透过层层随风摇晃的树叶的缝隙,看到高悬在空中的明月,心中不由想他们现在是否也在想着自己。

江妄忽的笑了两声,却听不出喜怒,只听见他说:“很快就会回家的。”

两人又沉默了起来,四周漆黑寂静,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妤觉得又冷了几分,搓了搓手挪动着身子离火堆更进了一些。

在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中她似乎听到了铃铛摇晃的声音。

她有些紧张的看向江妄,问他:“你有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江妄摇了摇头:“别多想。”

沈妤集中精力,心中不解,难道真的是自己刚才听错了?

叮铃铃~叮铃铃……

她瞬间精神,警惕的看向四周,随后小声的对着江妄说:“真有声音。”

听的真真切切,沈妤肯定自己没有听错,害怕是什么邪祟,握住了匕首却一动不敢动。

江妄对上她的眼,轻挑眉毛:“不用担心,只不过是有傀儡师赶尸路过。”

沈妤点点头,但是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果然过不了多久,就听到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夜半赶尸,生人勿近。”

摇铃声越来越清晰,沈妤屏住呼吸朝着那处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道袍的人怀中抱着一个神像,看起来还算年轻,神像的怀中是跟红色的蜡烛,火光在风的轻抚下跳动,身后跟着五六个穿着白色丧服的人,头上都套了袋子,看起来倒没有那么渗人。

沈妤听闻民间有赶尸之说,原以为是唬人的,想不到是真是存在的。

赶尸人看到火光,脚步慢了下来,看了一眼他们继续喊道:“夜半赶尸,生人勿近。”

江妄不适宜的踹了季一清一脚,喊了声:“该你守夜了。”

“夜半赶尸……”赶尸人并没有着急离开,移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偶尔偷偷的看向他们。

“我才睡了多久……”季一清悠悠转醒,不满的说道。

全然没有观察到周遭的变化,他伸了伸懒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江妄半眯着眼看他,随后抬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低声呢喃:“今日这风真的是辣眼睛。”

四周温度骤降,季一清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用手搓了搓手臂:“怎么这么冷,我守,我守,快睡吧。”

季一清打了个哈欠,莫名其妙的将手伸进自己的衣袖里,迟迟不拿出来。

季一清醒来时已经没有了摇铃声和赶尸人的声音,只余枯树枝燃烧的噼啪声。

“江妄,他走了吗?”沈妤警惕的望向四周,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问道。

江妄身子有些不自在的往后倒,拉开了二人的距离,没打算瞒着她:“还没呢。”

沈妤自觉失态,挪回了身子,方才只是担心被那赶尸人听了去才会离他如此的近。

现在已经听不到他的动静,沈妤猜测对方应该有什么心思,只是静静坐着,不敢轻举妄动。

“快睡吧,明早还得赶路。”江妄打了个哈欠,大声的对沈妤说道。

沈妤对上他的眼神,心领神会,冲着季一清说道:“那就辛苦季大哥守夜了。”

“无碍。”季一清摆了摆手,无所谓的回应。

沈妤拢了拢衣服,往火堆处挪了挪,双手环抱住膝盖,头靠在那上面闭上了眼。

江妄勾起一抹恣意的笑,抬脚踢了季一清的小腿一下,阴阳怪气的说道:“那就辛苦季大哥守夜了。”

沈妤深埋在臂弯里的眉头一皱,怎么觉得江妄这话有些似曾相识。

季一清用脚欲要踹向江妄,却被他灵敏的躲过,季一清吹鼻子瞪眼:“不辛苦,命苦。”

江妄坐了回去,眯上了眼,季一清也懒得和他计较。

夜里的寒气更重了些,不知不觉间一团浓雾将它们包围,火堆的可见度也在慢慢的下降,山中雾气重一些也是正常。

季一清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他用手拍了拍脑门,低声自语:“这几天真的是太累了……”

火光慢慢的微弱,季一清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不注意照看,火要熄灭了,他摸索着脚边的树枝,朝着火堆处丢去。

手背被弹起来的火星烫到,他惊呼一起,迅速将手放到嘴边吹。

他眯眯眼,伸手朝着火堆探去,很暖和,不像是要熄灭的样子。

一股冷气喷洒在他的后脖颈处,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恶臭,他不由得哆嗦。

他没敢往后看,只觉得有东西嗅了嗅自己。

跟邪祟打交道多年,他还是改不了骨子里的胆小。

他又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衣袖里,摸到一张最大的符纸,心里松了一口气,身子微微的往下又弯了弯,想要逃离那该死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拂过他的发梢,心中预感不妙,迅速侧过身子躲开。

“玉清尊至,邪祟退散。”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符纸出来,朝着身后的邪祟抛去。

符纸触碰到它的那一瞬间迅速分裂成无数个缠绕在一起的细线,将那邪祟困住。

他将柚叶迅速划过眼前,眼前瞬间清明。

那邪祟面目狰狞,右侧脸被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直达耳后,虽然用红线给它缝了起来,还是能够看到内里的森森白骨,双眼被蒙上一层白色,看起来空洞无神。

被伏妖符困住它有些僵硬的挣扎,张着嘴冲季一清喊,露出两颗发黄的獠牙。

江妄在黑暗中睁开眼,同季一清一样拿了一片柚叶划过眼前,看到的就是季一清制住不化骨那一幕。

下意识的看向沈妤,受迷雾的影响她已经侧躺在地上,手就要触碰到火星。

江妄凑近将她的手拉了回来,沈妤的手动了动,随后整个身子蜷成一团。

李语清也早已醒了过来,和季一清并肩站着:“哼,居然来的是只不化骨。”

眼下却棘手起来,不化骨为人执念不散聚于体内而化,不好解决。

况且养尸人应该给它供过十足的养料了,这伏妖符也撑不了多久。

“怎么办?”季一清焦灼问道。

李语清已经抽出鞭子来,无畏道:“随便打吧,我也不知道它精气聚于何处,江妄你好好看着妤妹子。”

把它全身上下打个遍,总能找出它的弱点了吧。

说完她就挥着长鞭朝着不化骨疾驰而去,匡匡在它的身上一顿乱抽。

季一清在她的身后抬起手来,喊了一声:“哎,它是不化骨已经蛮惨的了,能不能让它体面点。”

被这女人抽还不能还手,作为一只不化骨,它还是比较失败的。

李语清一边抽一边咬牙切齿:“它那么惨你让它咬你一口怎么样?”

季一清摆摆手,也走上前来:“为了我的贱命,我觉得我还是跟你一起砍它的好。”

“真有你的,刚才不还在哪里是它惨……”李语清抽空白了他一眼。

季一清用力的将手中的剑砍在不化骨的身上,哐哐声中伴随着他的声音:“命和一颗白莲心我还是掂量得清楚的。”

他年纪轻轻的,还未见过世间繁华,还不想交代在这荒山野岭。

不化骨的哀嚎声响彻云霄,它用力的挣扎想要挣开这伏妖符,伏妖符化成的线越来越细。

“季一清,再贴一张伏妖符。”李语清鞭打着不化骨,大声的吼道。

这伏妖符撑不了多久了,不化骨本就难对付,若是让它挣开伏妖符,就难上加难了。

季一清从衣袖里抽出一大堆黄色符纸出来,他慌张的在那些符纸里面寻找伏妖符的踪影。

搜寻无果后他又从腰间锦囊里掏出大把符纸。

很快他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出门前忘记查看了,想不到伏妖符只有那一张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不会真的要交代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李语清看他着急忙慌的模样就猜到了怎么个一回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没有伏妖符,你就不能看看还有什么符可以用得上。”

李语清内心一阵无奈,手上拿的那么多符都是摆设的是吧?

“啊,对对对对对……这么多符。”季一清恍然大悟,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头,他刚才怎么就没有想到。

“别磨磨唧唧的。”李语清怒上心头,咆哮道。

砰的一声,不化骨挣开伏妖符的束缚,仰天长啸一声。

李语清呼吸沉沉,季一清那个不靠谱的,今天只怕是九死一生了。

季一清心如死灰,这伏妖符怎么就撑了这么一会,他看着最上方的符,大力符!他迅速低头看了自己的衣裳一眼,算了,大力符就大力符吧,总比死了好。

“快让开。”季一清喊道。

听到这一声惊呼,李语清猛的回过头去看他。

他的肌肉凸起,像是农家长大的壮汉,整个身体涨了不少,胸!前凸起一大片,面目狰狞的朝着不化骨奔去。

奔跑的过程中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胸,前的衣裳炸开,几块破布勉强连在一起。

他扑倒不化骨,死死扼住它的喉咙,一圈一圈的打在它侧边撕裂的地方。

不化骨没做反抗,过了一会直挺挺的起身,这样看着倒像是季一清挂在它的身上。

呼出的气喷在他的脸上,他肚子里瞬间翻江倒海,这不化骨的嘴真的是臭啊。

“呕!”的一声,一股浓稠的液体喷洒而出,溅到不化骨的脸上。

那呕吐物就要顺着不化骨的脸滴落下来,季一清见状立马松开环住它的脚,迅速拉开距离。

只是泄了一下气,季一清的身子慢慢恢复原来的模样。

不化骨疑惑的抬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

趁着不化骨没有反应过来的间隙,季一清将手中能用的符纸都朝着不化骨的身上丢去。

丢了半数,手臂都有些酸胀了,那不化骨看起来影响不大,因为它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来。”李语清喊了一声,迅速加入抛符纸的阵容。

他们不一定打得过,但是他们耗得起。

李语清只觉得耳畔传来一阵寒意,疾风卷起她的发丝。

只一瞬间,她的侧脸就被划了一道,鲜血慢慢的渗出来。

她猛的扭过头,身后的地上躺着一张带有鲜血的竹叶。

“不过玩玩,各位何必要对我的玩宠赶尽杀绝。”一道响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李语清用手摸了摸被划伤的地方,有点火辣辣的疼,恨恨的看向前方的人。

“我看看。”季一清严肃的掰过她的头,着急说道。

还好伤得不深,好好将养应该不会留疤。

二人凑的很近,李语清有些不自在拍开他的手。

季一清指着那人破口大骂:“你说这叫老玩玩?不让你被他咬一口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做玩玩吧?”

“如果刚才不是我有意放过,姑娘你伤的可不止这张脸了。”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脸,轻蔑的看向几人。

少年长得俊美,额上绕着头发编成的小辫,脸上总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是看着一脸邪气,几人心里不由多了点防备。

“你想做什么?”李语清问道。

有机会杀了她却没有下手,肯定有别的目的。

少年目光落在他们身后还在昏睡的沈妤身上,悠悠开口:“我要她。”

“不行。”三人异口同声。

沈妤并非捉妖人,若是落到他手里,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下场,既然答应送沈妤回家,他们不会食言的。

就算他要的是其他人,他们也不会同意,要杀要剐他们也不会做出卖朋友的勾当来。

少年噗嗤一声笑出口,转过身子抬脚离开:“真是无趣,我们下次见。”

身影逐渐隐入黑暗里,几人也算松了一口气。

周遭的迷雾也渐渐散去,空气里没有了方才的湿冷。

“妤妹子没事吧?”李语清蹲在她的面前,着急的看向江妄。

江妄摇摇头:“她只是中了迷雾,没事。”

“那就好,这样也让她睡的安稳些。”李语清点点头,又将自己的衣裳盖在沈妤的身上。

不化骨:

在《子不语》中把僵尸分成八个种类: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

在《续子不语》的设定中地下一共有有三种不同的尸体,分别是游尸、伏尸和不化骨,都是没有被棺木包裹的。游尸会借助月华进行转移。伏尸是指一直躺在地里千年不化的尸体。不化骨是指那个人生前精神集中的地方,经过长时间吸收日月的精气,也会引起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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