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在蒙娜丽莎干了几天了,每天的日常就是洗头。这个洗头还不单单是洗头,还包括很多杂活儿。天不亮就得去店里,先把大铁壶架在煤炉上烧热水,水要烧够一整天用的,得盯着火,怕水烧干,也怕煤烟呛着。等师傅和顾客陆续来,第一件事是擦理发椅——锃亮的金属扶手得用布蹭到反光,皮质椅面要擦去头天留下的碎发和油污;然后整理工具,把剪刀、推子、梳子按师傅的习惯摆好,连围布都要叠得方方正正,边角对齐。顾客多的时候,刚给这个顾客洗完头,擦完台面上的水,就得赶紧去给下个顾客调水温,手忙脚乱是常事,稍微慢一点还会被念叨“眼里没活儿”。
累了一天,终于关店下班了,秦霜打扫完满地的碎头发,再用酒精喷壶把工具都消一遍毒,累得瘫倒在美发椅上,饭都没力气吃。大姐这几天看起来是消气了,今天还让老二捎信儿过来,周末去一中吃饭。秦霜摸索着店里的各种美发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师,拥有这么一把剪子。
她很喜欢这种工作氛围,老板娘李红是个很有情调的人,头发总是很精致,酷爱穿各种各样的高跟鞋,很喜欢喝雀巢咖啡。在她的影响下,秦霜也爱上了这种液体成瘾剂,醇香的咖啡香气氤氲在店里,仿佛一天的累都消散了。
李红给员工们租的房子就在店后身儿,算是商业一条街,条件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太差。不过秦霜更喜欢待在店里,没有师傅教她剪头,她就在自己对着模特假人练习。那时候没有系统性培训,学手艺讲究“看会”,师傅不会主动教技巧,全靠自己盯着看、记细节。比如师傅小翠剪头发时,手指怎么夹剪刀、怎么托住顾客的头发,角度差一点效果都不一样,她得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连小翠蘸水的频率都要记下来;遇到烫头发的活儿,更得守在旁边,看她怎么卷塑料卷、药水涂多少、加热多久,哪怕站得腿发麻,也不敢随便挪地方——生怕错过关键步骤。
工厂日夜不停三班倒,因为有了第一笔订单,大家都格外有干劲儿。这天中班,原料消耗特别快,管仓库的女工接到车间电话:“烧碱快没了,赶紧补一缸到反应釜旁的暂存罐。”女工放下电话就照做了。
半小时后,配料槽里的溶液突然泛起棕褐色沉淀,工人们发觉不对劲,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无色的。还没反应过来,设备轰的一声,爆炸了。
车间主任吓得赶紧赶到现场,仔细查问之后也没发现哪出错了。
纪科学对着原料单怎么看都没发现问题,沈公安也急疯了,穿这个拖鞋就来了。
事情很蹊跷,一车间的人全都来了,没课的化学老师闻讯也赶到。
车间主任慌张:“咱们这个生产线是从省城买的二手的,从德国引进也有两年多,以前从来没出过这种问题。我把上一班的班长和技术员叫来问问。”
宋佩山嘀咕:“柠檬黄五十年代就开始生产了,工艺很成熟了,应该不是技术的问题,看样子是生产管理环节出岔子了。”
秦梦夹着课本路过,看到一堆人乌泱乌泱围着,也走过来看情况。她正好带了英汉词典,拿出来翻了一会儿,指着一堆印着英文字体的原料,提出一个大胆猜测:“会不会是工人不熟悉英文,把化学物品弄错了?比方说这个caustic,可以翻译成烧碱,也可以翻译成腐蚀剂的。”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盯着她。
沈公安突然福至心灵,烧碱!他当即跑到仓库查看原料储存区。居然还真让他给查出来了,烧碱和腐蚀剂的位置变了!
纪科学:“谁放的原料?”
刚才负责原料投放的女工当场吓得腿软:“我……我不知道啊……我拿的明明是碱……”
原来,按规定,工人补料前要核对“原料单”和缸体标识,但今天班长催得急,说车间等着投料,让快点。她看到新到了一缸原料,木盖上压着张纸条,是采购员潦草的字迹:“新到腐蚀剂,暂存待验”。但这纸条被风吹到了缸沿下边了。
车间主任:“你啊,你也是老业务员了,你倒料的时候没看看颜色吗?”
女工欲哭无泪:“看了,是白色的。”不巧的是,这两种外观都是白色,并没有太大差别。
车间主任:“投放了多少?”
女工回忆:“五十公斤。”
秦梦指着那一堆原料分析:“原料的白铁皮标牌上,中文写着“工业级强碱”,下面的英文却印着“Corrosive Agent”(腐蚀剂)。可能是不懂英文造成的。”女工连连点头,她确实不是故意的,没想到造成这么严重的乌龙。
宋佩山补充:“这缸腐蚀剂实际是浓度更高的氢氧化钾,外观与烧碱相似,同为白色固体,遇水放热,所在的位置,恰好在往常备用烧碱缸的位置旁。可能她只看到“强碱”二字,又想到烧碱也是强碱,便当成是“新到的烧碱”。
这下子事情很清楚了,女工吓得直哭,主任向纪科学连连保证以后绝不会出现类似情况。
沈公安罕见地黑脸:“大伙儿干的是化工业,有多危险你们心里很清楚,安全生产是第一条,任何一个细节不注意都有可能造成重大安全事故。就拿今天来说,错把腐蚀剂当成烧碱,轻则影响产品质量,重则就会引发设备损坏甚至爆炸。从今天开始,由主任带领全厂人加强业务学习,尤其是外语,必须熟练掌握相关的原料词汇!”
车间立刻紧急停料,给反应釜降温放空。好在发现及时,50公斤氢氧化钾还没进入主反应釜,只是污染了配料槽,用大量清水冲洗后未造成设备腐蚀,但坏了一台设备,这批次的半成品也成了废料,肯定会耽误几天进度。
后来,厂里召开事故分析会,结论是“三方责任”:投料工人记过一次,扣当月奖金(15元);采购员和班长被通报批评。厂里随后规定:所有危险品必须“中、英、俗名”三标齐全,补料时必须双人核对,仓库新增“原料核对本”,每笔出入库都要登记批号和外观特征。好在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和更大的损失,也算给这个年轻的企业上了一课。
那天以后,秦梦简直就成了沈公安的女神,秦梦一再表示自己只是抛砖引玉,真正解决问题的还是他们。沈公安哪管那么多,名正言顺就贴上去了。不仅天天往宿舍楼跑,打着找宋佩山的名义看两眼秦梦,还找空子帮忙修个电灯泡,通个洗菜盆。二人的关系明显熟络许多。
沈公安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按理说他现在该主动出击了,但还没想出一个完美的告白仪式,是达西向伊丽莎白那样主动剖析自己内心,还是像达尔奈那样直接向露西的父亲提亲?他的完美主义犯了,还没策划出眉目,劲敌周故就登场了。
周故的攻势很猛,为了师出有名,还专门找了个委托人——刘红岩。他家老太太和刘红岩关系好,去一中辗转委托了多年的老姐妹——一中的教代会主任,顺便也瞄了一眼正在上课的秦梦。
这是望高楼唯一的一家西餐厅,秦梦进来后没发现主任,只看到周故向她招手,才知道主任叫她下课过来这里是什么事,穿着那套经常穿的连衣袖长裙就来了。虽然没有过分打扮,但也很得体。
周故单刀直入地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周故,想认识你一下。”
秦梦:“你好,秦梦,一中的英语老师。”
气氛有些尴尬,周公子看着也不像是个会哄人的,给秦梦叫了果汁和菜之后,就不知说什么了。这也不怪他,从来都是他勾勾手,就有会来事儿的往上凑了,根本不用他费心思找话题。这顿饭吃得礼貌而尴尬,以秦梦借口要赶回去备课结束了。
周故的重点就一个:他想跟秦梦处对象。
沈公安得知自己母亲是女神的媒人时,气得要爆炸,在家里大发脾气,但老爷子料到他会耍浑,目光如炬地盯着他,腰间的皮带已经解开了,他看了一圈儿,也只敢把自己的杯子砸了。
沈公安:“妈,你儿子我喜欢秦老师,你怎么还帮外人去说媒?!”
刘红岩也哭笑不得:“你个兔孙也不说一声,我哪知道你眼光这么高啊?”
沈公安撒娇地胡说八道:“妈,那你再去跟姓周的说说,就说秦老师不想考虑结婚的事。”
刘红岩手一挥:“这我可管不了,煮熟的米饭还能变回大米啊?不过我可告诉你,望高楼就这么大,好苗子可不多,你以为就你长眼了,人家没媳妇儿的都盯着呢。这个有主了你抓紧再努力,你就按这标准找。”
沈公安闷闷不乐,心里涌现前所未有的的危机感:“找不了,世界上只有一个秦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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