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暗的河流里漂了很久。
终于,他随着河水流进了一个温暖的湖泊。温热的液体包裹着他,像在母亲怀抱里一样舒适。
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强烈饥饿感袭击了他。循着本能,他咬了一口旁边的面包,香香软软,还带有韧劲儿,湖泊剧烈地晃动,好像发生地震一样。
然而饥饿并没有因为一口面包而缓解,更多的进食欲像黑洞一样吞噬了他,他不停地咬,不停地啃,不停地吞......他的身体飞速膨胀,手和脚迅速拉长,手臂和大腿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他不再满足于小小的湖泊,冲开了湖堤,去往陆地和沼泽觅食,大地的晃动好像更加剧烈了,但他完全不在意。
突然,他感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的手脚,是一层薄薄的布。他撕开布,从布里钻出来,来到了一个光明的世界。他艰难地睁开眼,适应这个世界。
他转过身,看到刺眼的冷光下,躺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女人。
除了头和四肢,她的躯干只有一个空壳,中间空落落的一个窟窿,没有内脏,皮肤像被什么东西给撕开了一样。女人软软地倒在地上,好像一副人皮道具。
他的视线缓缓移向上方,对上一双因极度痛苦而瞪大得好像将要掉落的眼球,棕色的眼瞳里面倒映着长满尖刺的细长八足。
况野猛地坐了起来,眼睛一片血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他身上的衣服,一层细密的汗珠浮现在额头上。
恐惧刺激了他的记忆,被遗忘的东西一下回到了大脑。
不对,不对!
他不应该还活着,他不应该还能被救出冷冻舱!
他终于想起来了,当休眠程序开启后,在他即将进入休眠的前三秒时,他从冷冻舱的玻璃倒影中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眼睛有明显的花纹状红色血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花纹状红色血丝出现在眼睛里而不是手臂皮下血管,但他应该已经被怪物寄生了!
昨天晚上在镜子里看到的血色花纹不是他由于神经太过紧绷产生的错觉,而是确有此事!
“叮咚——”门铃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房间里压抑的氛围。
况野警惕地看向门口,额角的青筋仍在突突跳个不停,胸口起伏不定。
他如雕像静止不动了许久,直到门铃第二次响起,沈确在门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让况野想起自己正身处阿卡利安而非萨利兰法号,他才回想起昨晚沈确说今天要带自己去参观星舰。
噩梦里的内容逐渐变成破碎的泡沫,但是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感和血腥气息仍然笼罩在况野身上,挥之不去。
他开了灯,穿上拖鞋,快步走向门口,打开房门。
沈确站在门前,如瀑银发,长身玉立,今日身着领口和袖口都绣着温暖的淡橙色花纹的便装,削减了冷淡面容带来的那身泠冽之气。
看到况野全身被冷汗浸湿,沈确的脸上毫无波澜,没有探究之意,只是向况野道歉:“不好意思,上校,今天早上按门铃没人应,我又临时有急事处理,很抱歉让您错过了早餐时间。”
况野愣了一下,看向墙上的白色挂钟,才惊讶地发现已经十点半了。
“没关系,是我睡得太沉了。”
之前因为需要早起训练的缘故,况野一般都会在六点左右自然醒,只不过今天早上做梦被魇住了,才没有听到门铃声。
“我先带您去会议室吧,舰长他们已经到了。”
“稍等,我换身衣服。你可以先进来坐。”
况野进卫生间冲了个两分钟的凉水澡,动作麻利地迅速换上衣服,出来看到沈确静静地站在房间靠近门口的地方等他。
“走吧,上校。”
况野心不在焉地跟着沈确走出房门,沉甸甸地想着自己的身体状况。
如果我确实在坐进冷冻舱前被感染了,而且事实上安然无恙休眠了十年,那么基本可以说明可能那种血色虫形寄生体遇到低温会死亡或者暂时休眠。
鉴于昨晚看见的症状,似乎寄生体并没有因为低温死亡,而是随着我的苏醒而在逐步复苏,我是否命不久矣?
可是为何我的感染症状与他人相异,没有像萨利兰法号上的人一样皮下血管呈现诡异的红色花纹状图案,而是眼白里出现了血色纹路?
况野跟随沈确上了星舰的电梯,后者将眼睛凑近电子屏幕的识别器。
“编号920445,沈确,权限通过。”电梯里响起机械音。
沈确按下了9F按键,侧头看了看低头出神的况野,视线似乎停留了几秒又收回了。
一旦他的寄生体破体而出,整个阿卡利安号都会面临危险。阿卡利安号上太多手无寸铁的平民了,连精英都难以对付的异形怪物,他们何以抵抗?
只是如果被人得知自己可能被高感染性高危险性的未知怪物寄生后,自己恐怕面临被处死并隔离销毁尸体的结局,以前况野就曾见过一个例子,为了大局牺牲个体的事情还少吗。
萨利兰法号上的十五名船员只剩他最后一人,况野不想死得那么轻易。
但是,他从来都不是自私冷漠的人,作为军人,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连累无辜。萨利兰法号的悲剧,就是那个人隐瞒真相导致的。
更何况,要想找出解决的办法,还需要靠船上的医生和研究人员。
况野准备将实情告诉舰长。
况野的鼻梁碰到了前面人的银发,冷杉香气扑面而来,他紧急刹脚,后退一步。
“上校,到了。”
况野一路上都在想事,没注意到沈确已经停下,差点撞到。
沈确按了一下门外的电子屏幕,上面出现一个女人,况野站的位置较斜,看不真切。
“舰长,况野上校到了。”
“请进。”
沉重封闭的复合材料制作的直径2m的圆形大门缓缓自动打开,沈确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况野跨步踏了进去,沈确则站在门外目视大门自动关闭。
一个女人坐在尽头的主位,看上去四五十岁左右,盘着夹白的黑发,戴着一支素雅的木簪,棱角分明的方脸,不怒自威。她卷起袖子,桌上摊开一个文件夹,似乎正和旁边的几个人在讨论着什么要事。
她的左手边坐着一个戴黑框方形眼镜的女人,外翘的金色锁骨发,挑眉深色唇,一身完全无痕无皱的研究人员白色制服。
而她的右手边,则坐着一个三十多岁长相有些凌厉的华人男性和一个五十多岁长相憨厚的黑人男性。
“请坐,我是阿卡利安号的舰长陆之迢。”
况野就近坐下。
“祝贺你醒来,况野上校。由于距离过远无法联系上地球,关于你所任职的萨利兰法号上发生的事情,需要你暂时向我们汇报,我们会将录音和文字传输上智脑留存。”
况野沉默了几秒,眼底浓厚的悲凉浮了上来,缓缓开口:
“我们遇到了怪物。”
“我是萨利兰法号星舰救援队副队长况野,在XT-192星球执行救援任务时,我们将两个幸存者西里洛·米勒和梵妮·史密斯带上萨利兰法号。幸存者身上携带未知的异星怪物,初步判断为寄生体。
被这种寄生体寄生后,会出现皮下血管呈现红色花纹图案的症状,血管不正常抖动,疑似寄生体在血管中活动。
初期被寄生体不会有特别的不适,但是后期怪物会迅速变大,钻出身体,并且其粘液和血液均具有腐蚀性。”
几人听后神色均是一变,陆之迢露出了极为凝重的神情。
尽管况野已经省略了血腥的细节,但光是想象就知当时的惨烈。
况野停顿一会,问道:“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对我做过全身血液检查?我怀疑我可能也遭到了寄生。”
“当然。”陆之迢说道,“我们都很谨慎,不可能随意救人。在你尚未苏醒的期间,罗森对你身体的各方面都进行了检查,你的救生舱亦是。”
“全部正常?”这不可能啊?!
“全部正常。以防万一,你接下来这一阵每天都去医疗室那里检查一次。你之所以怀疑自己已经遭到寄生,是因为已经出现了被寄生的症状吗?”
听陆之迢这么一说,况野反倒不是很确定了。
难道说,他昨天晚上看到的真的是潜意识恐惧导致的幻觉?
他在休眠舱玻璃倒影里所看到的,难道也只是休眠时间过久和精神压力导致的记忆错乱?
但不管怎么说,他将自己的异状和最近的头疼噩梦都说了出来,表示自己也不是很确定所看到的眼睛异常是否是幻觉。
陆之迢若有所思,安抚他说道:“我会嘱咐罗森之后每天着重检查一下你的眼睛。你暂时可以不用太担心,阿卡利安号的部队里各个都是好手。而且在移民休眠阶段,星舰控制中心和集体休眠区中间被严格隔开,并不相通。”
况野心里并不太相信阿卡利安号的武力防御,但是他认为移民区难以进入的设置确有降低风险的作用。
报告结束后,已经十二点了。况野走出大门,在门口等候许久的沈确见他出来,便示意况野跟着自己去餐厅区域用午餐。
二人并排走过会议室门前长长的走廊,廊灯却突然开始闪烁,视野受到影响,在转角的地方,一个男人突然和况野相撞,把他撞得微微侧身。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男人温和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但况野没有认真细听。
况野扯了扯被刚刚被撞到的右肩衣袖,本想回他一句“没关系,多大点事儿”。
但是待他在闪烁的灯光下看清那双榛子色的眼睛,他难以置信地滞住了表情,张了张嘴,一时发不出声响,脑袋里嗡嗡作。
那一刻,他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陈聿和?!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他不是已经死在了萨利兰卡号吗?
感谢读者宝宝的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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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陈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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