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长决吃了两口,明明是感到饥饿的,却没了食欲。西厢的门紧闭着,他却也像被什么堵住了胸口。
越想越没胃口,正好卫扶城差人过来叫他过去,说有要事相商,干脆放下碗筷,出去了。
北大院,卫扶城已经备好酒菜等着他了。
“城叔。”易长决进门就问,“是查到什么了?”
卫扶城给他倒了一杯清酿,“先坐,还有些棘手。”
易长决扶着椅子就坐,并没有去拿酒杯:“嗯,这几日我也一并在查,卫旻和卫风怎么还没回来。”
“涉及的关系比较敏感,他们不便明查,耽搁了不少时日。那柄匕首,果然不是寻常物件,也难怪你贸贸然拿出去就被盯上了。”
易长决问:“是什么来头?”
卫扶城呷了一口酒,缓声道:“当今镜帝得位不正,天下人心知肚明。他原是镜先帝的九弟,先帝暴毙,唯一的公主下落不明,他才得以继位。而他继位后,一把火烧了与先帝联系颇深的南凉岛,目的昭然若揭。”
“但终究成王败寇已是定局。”
“天下悠悠众口难堵,这些年他诛杀了多少质疑正统的臣将,手段也暴虐,难免有人……”卫扶城顿了一下,转了个话头,“如若当初先帝的那位公主还活着,你说能否掀起风浪?”
“茕国的陵南公主这些年虽未称王称帝,但是她确也统治茕国好几十年了。这就留了个豁口,女人也不是不能治国。”易长决的目光凝聚了,看向卫扶城,“你的意思是……那匕首……”
卫扶城点了点头,“把柄匕首是镜国宫廷之物,且是镜国先帝赠与皇后定情的,公主出生,这柄匕首便给了公主,许多镜国皇宫里的人都知道。而那柄匕首,也和那位公主一并消失。原本坊间就传闻,这些年当今的镜帝一直在派人暗中查找那位公主,而且生死不论。”
易长决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玩着空空如也的酒盏,陷入了沉思。
“阿决,你的意思……”卫扶城试探着开口。
易长决将头偏向一侧,眼神没有聚焦。
良久,他才开口道:“城叔,镜国的这些事务本与我们无干,押宝赵蛮姜这个真假不定的公主身份,去造出风浪,过于冒险,也打破了你们在镜国原本的计划。”
卫扶城沉吟片刻:“的确太过冒险。”
“父王的意思呢?”易长决手按在桌上,微微用力。
卫扶城迟疑了一下,“王爷……你也知道,这些年镜国和庄国的摩擦和纷争就没断过,王爷率兵镇守前线,实在是事忙……”
“他哪里是事忙,他只是都想不起我来。”易长决身形未动,依旧空茫地盯着那一处。
卫扶城看着他,有时候他都忘了,眼前这个内敛持重的少年,今年才十七岁。
卫扶城忙给他斟酒,笑着安慰道:“哪能呢,王爷送你来这里,是历练你,定是对你有期许,待你有了本事,再回庄国,才能接下他的担子,施展宏图,功成名就。做父亲的,都是望子成龙的。”
不,他不想我回去。望子成龙,也望的不是我这个“子”。
易长决心下一片冷然,没有说口。
“匕首的事,这之后不要再查了,让卫旻回来,以免打草惊蛇。关于赵蛮姜身份的猜测,也不要告知庄国那边,那边朝局纷乱,别因为这还没有确信的事,引起不必要的事端。城叔若不放心,那个孩子以后我会留在身边亲自看着。”
他言语冷静,面色平静无波,将情绪锁进深不见底的眸光里。
卫扶城长叹一声,他知道赵蛮姜的身份不能再查了,如若惊动镜帝,那秋叶棠的处境也变得十分凶险。这孩子的身份的确棘手,把她留在秋叶棠,无异于留了个大隐患。
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不是不放心,虽不是十分的确认,但这身份确实也敏感,你若能亲自看着,多些保障,自然是更好些……”
易长决端起酒杯与卫扶城轻碰,抿了一口,说道:“嗯,记得也交代一下卫旻他们,无需特殊照拂,只当秋叶棠多养了一个闲人。”
易长决回到东南三院,桌上的饭菜已被收走了,西厢的屋门依旧紧闭。
平日里她多窝在医坊当学徒,这日阮久青不在,也没见那个小鬼出来晃荡。
一道明亮的闪电将黑夜照亮如白昼,巨大的雷声“轰”地炸开。
“啊——”
西厢屋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惊叫。
易长决飞速闪到西厢屋外,一掌拍开门,迅速找到惊叫声的源头。
明明是闷热的天,床上的人却将整个人蒙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易长决伸手准备扯开棉被,但是顿了一下,开口道:“怎么了?”
被子里的人明显僵住,但是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轰”——又一声巨响炸开,被子里的人动了动,缩得更紧了。
原来是怕打雷。
易长决还是探身上前,一把扯开被子,露出赵蛮姜毛茸茸的脑袋。
她的头发大部分被汗湿,黏在脸上,因为被闷太久了,脸上红彤彤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见易长决盯着她,又开始下意识地往被子里面缩。
“这么大的人,怕打雷?”易长决眉头微蹙。
赵蛮姜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闷着声音开口:“嗯,有点。”
易长决只觉不是大事,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回屋了。
赵蛮姜看着他的背影,手里的流光剑在漆黑的夜里泛着寒光,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她不是怕打雷,她是做梦了——梦见了杀死疯狗的情境。
梦里的她一下一下地用柴刀去砍疯狗的头颅,他却没有倒下去,而是顶着那颗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头颅向她走来。修罗恶鬼般地来拖拽着她,要拉她去地狱审判。
高大挺拔的审判官端坐在莲台之上,被阴影掩去了一半的面容,居高临下地睥睨她。而即使看不到完整的脸,她也能分辨那个人。
——是易长决。
被雷声惊醒的她一时没有从梦魇的恐惧脱身,当易长决站在身前,她有些分不清是否还身处噩梦。
是否还在被审判。
直到易长决离开,她才缓缓从情绪抽离,许久许久之后才能再次睡着。
第二天,赵蛮姜发烧了。
赵蛮姜觉得自己好像被阮久青照顾得越来越娇气了,以前在莲花街冬天能忍受透骨的冷意和漫长的饥饿,夏天能忍受蒸腾的暑气和霉坏的食物。而现在,只是出了点汗吹了点风,就烧的意识模糊了。
易长决一早就后山练剑,半途被卫扶城叫去,到下午时分才回来,正巧遇上后厨的王大婶。
“易少主,我今日去收碗筷的时候,发现你们三院西厢的那个小姑娘到现在没吃过饭呢,这样一两天了,可不行!”王大婶扯着嗓子说。
“嗯,知道了。”易长决也没多想,那个孩子平日里也不当着他面吃饭。转身回屋换了身衣裳,又出去了。
易长决忙到深夜才回到东南三院。到院口时他发现一向冷清的东南三院,今日不知怎么有了些热闹的光火。
西厢的门没有关,近乎三院周边的院里院子都来了人。那边几个人进进出出的,似乎在忙碌什么。
可真热闹。
不知谁感叹了一句“幸亏是阮大夫回来了。”
按阮久青的日程,应当明日才回。
正要问缘故,阮久青一身疲态从房内走出来,一脸泪痕。见易长决,一向温婉的阮久青竟动了怒。“我走的时候人好好的,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阮久青从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过说话,她一向分寸守礼,熟稔却也不多亲近。现下却泪珠连线似的掉,片刻后干脆蹲下来,掩住了面容,轻轻地抽噎。
不等易长决开口问,后厨的王大婶便开口解释:
“易少主,您还不知道吧,你们院这小姑娘不知啥时候发了高烧,竟有人没人发现,最少烧了一天,发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不省人事了,阮小姐说这孩子怕是不太好。”
易长决心下一惊,手抑制不住地抖了抖,“什么?”
——那生死引……
“可怜那孩子,这两天还几乎没怎么吃饭……”王大婶幽幽地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瞟易长决。
易长决喉头似乎梗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了。他甚至未多看一眼失态蹲在地上的阮久青,便急急转身进了屋。
床边的年祺在帮赵蛮姜换着冷汗巾,应该阮久青是刚刚帮她泡了药浴,水还未来得及倒掉。地上是湿漉漉的水滴,整个屋子里都泛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赵蛮姜躺在床上,不像跟他逃亡在归途时候爱缩瑟在一角,或者怕冷弓着身贴着他身边汲取温暖。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平躺着,脸上是高烧出的异样红晕。
“年祺,人怎么样?”易长决问,掩下语气里的焦躁。
年祺停下手里的动作回话:“阮大夫说,烧的太久了,就怕把脑子烧坏,具体怎么样,还得等她醒过来看了。可亏得是阮大夫赶回来了,不然,说不好有没有命……”
易长决沉着脸站在那里,后知后觉地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触。他恍然意识到,不是把人放在身边护着,人就能活着的。
也不只有剑会杀死人,病痛也会。
一个孩子,需要细心、耐心地照看着养着,才会健健康康。
为何要有生死引这种东西!
他若要活着,那她就得好好活着。
因而她不能生病,也不能受伤。
得要更精心地养着她。
易长决深锁着眉头,将手握紧成拳。
[化了][化了][化了][化了]
小易:给我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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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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