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就好,我先送你回院里,这些我晚点给你补补。叶澜欺负你,我帮你告状。”阮久青搂着赵蛮姜,往东南三院走去。
“哎!我也去我也去,小阿姜,你有没有原谅我啊,你们别向主人告状好不好。我已经知错了,你要原谅我呀!……”叶澜跟在后边喋喋不休。
阮久青偷偷压了嗓音,用只有赵蛮姜能听见的声音说:“阿姜,叶澜的心智不全,你就别和他一番见识了。”
“心智不全?”赵蛮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心说,那不就是个傻子嘛!顿时,她看叶澜的眼神都变了。
庆之只是看着傻,这个还是真傻。
“他的情况时好时坏,有些时候心智也就七八来岁,还远不及你呢!”阮久青笑笑,“嘘,也别当着他面说这些。”
“嗯,我知道了。”赵蛮姜立马一副了然的模样,转头看向叶澜,“我叫赵蛮姜,孙先生说君子要端方大度,我原谅你了,但你不许再这样了。”
叶澜忙跟上:“好好好,那你是哪个赵哪个蛮哪个姜,我认识好多字的,刚刚阮姐姐喊你阿姜,我是不是也可以喊你小阿姜,你今年几岁啦……”
赵蛮姜听着这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连串,不禁皱眉,都还来不及答,他又噼里啪啦接着追问:
“你是这里的人吗?我是不是以后也住在这里呀,这里好大呀,我们现在是要去什么地方……”
赵蛮姜牵着阮久青直直的走,也懒得搭理了。
这人的话太多。
回到东南三院,阮久青领着叶澜进了主屋,赵蛮姜回了自己的西厢。
等阮久青再带着叶澜在院子里等她的时候,赵蛮姜发现叶澜的剑已经被缴了。
她看着叶澜耷拉着脑袋,脸上的失落很是明显,念叨的话都少了。
“走吧,阿姜,咱们去我那边吃饭。”阮久青伸手来牵赵蛮姜。
叶澜见状也凑过来,似乎连刚刚被缴了剑的失落都忘了,也笑嘻嘻地冲赵蛮姜伸手:“我是哥哥,我也牵你,走走走,一起去吃饭,我好饿了!”
赵蛮姜心里呸了一声:就一个小傻子,屁的哥哥。
但是看着叶澜伸手看着自己,一脸天真,眼里是亮晶晶的期待,特别像一只摇着尾巴看着自己的小狗。
她还是伸手牵了叶澜。
阮久青在秋叶棠的时日,赵蛮姜一直是跟着她吃饭的,现下看来,以后要多一个叶澜了。
东南三院的主屋和连廊已亮起了灯火,易长决看着院里的牵手走出去的三个人,他原本冷寂的眼底,似乎被那微弱的烛火闪了一瞬,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
易长决回来后琐事繁忙,但年祺捎了个口信过来,说孙先生让他回来之后,去见一见他。于是易长决专程寻了个书院的休沐日,前去拜访。
他五岁就被送去孙先生的正心书院上学,做了孙先生近十年的学生,算起来,是该比师父柳湛林还要熟悉的人。
因为提前递过帖子,孙先生也知道他今日要来。易长决到的时候,孙先生正在院子里,弯着腰倒腾一棵树苗。
他规矩地朝孙先生行礼:“老师安好。”
孙先生闻声看过来,扶着腰直起了身,笑着开口:“你来了啊,你师母知道你今日来,还特地准备了些好菜,那道酒酿鸭,平日里我都吃不上呢。”
“师母有心了,让她不必忙,我回去还有事忙,不能在这里用饭。”易长决语气拿捏着分寸,保持着礼貌与敬意,又努力做出疏离模样。
“你啊,还是老样子。这些年也看不明白你在固执什么,明明你是想留下来吃饭的……”孙先生叹了一口气,态度也稍肃然了些,“算了,你师母也就想见见你,那些菜她做了做了,晚些你走的时候带回去吧。”
易长决不答话,一副乖顺学生模样站在一侧。
孙先生重新转向那株树苗,开口道:“别闷着了,这回让你过来,是真有事同你说的。”
“你看看这棵树。”孙先生指了指那株树苗。
说着,易长决的目光落在孙先生倒腾的那株苗上。像是一株果树苗,他认不出来。
只见树苗上绑着一根绳子,另一端被拉拽着,钉住固定在了土里。
“这棵树苗是长歪了?”易长决问。
“是啊,不知道是被什么压过,这株苗就长歪了。所以得用根绳子拽着,不然就该越长越歪。”
说完,孙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易长决很快领悟过来:“老师,您是想同我说赵蛮姜那孩子?”
孙先生捋了捋须,终于又笑起来:“你还是这般聪明又敏锐。你虽先前跟我说了那孩子吃过许多苦,可能有些坏毛病。所以对于这孩子,我也稍有准备。但前段日子发生了件事,着实还是让我惊着了。”
“发生什么事了?”易长决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书院里有个大她几岁的孩子叫宋知乐,是个娇惯少爷,跟庆之先前就有点过节。但庆之这孩子你也知道,也没怎么跟他计较。
这个事后面被赵蛮姜那孩子知道了,又正好撞上宋知乐编排了些瞎话让她听见。话可能说的有些难听,她往心里去了,然后,隔了两日,她应当是从阮大夫那边,弄了些曼陀罗……”
“什么?”易长决心下一跳,看向孙先生。
曼陀罗有剧毒!
“你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完,这孩子,有点特殊。”孙先生摇了摇头,“她把曼陀罗的粉末弄在宋知乐的书里了,那天宋知乐身上很快就出现了症状。这东西没那么易得,所以便就查到了赵蛮姜那孩子身上,她也很快承认了。
这个事按理说是该报官的,但孩子还小,好在宋知乐的症状也不算严重,而且后面还是赵蛮姜治好的。她说她知道用量,只是想戏弄他一下。宋知乐双亲过来的时候,她又是巧言善辩,又是乞哀告怜,居然还真给她糊弄过去了。
这里此番种种情景,都不可谓不精彩。里面有些场面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难信,这是一个十三岁的娃娃能做得出来的。”
易长决听完,久久不发一言,抿着唇,眉目深凝。
孙先生长叹了一口气,“我知她平日里无事都在跟阮大夫学医,但短短这么些时日,就能把一些药材剂量和药性摸的如此透彻,天赋已是远超乎常人。
我教了她这么些时日我也能感知到,她天资过人,聪敏又悟性奇佳,认字甚至理解文章都比别人快许多。”
“但——”孙先生话锋一转:“若是探究她是借用善念行恶,还是在恶行之下,包裹着着善意,我还是摸不太准。
这一念之差,可就大相庭径了。你让我管束她,如若她只是一个不择手段行恶之人,那这些天赋就均是帮凶,如此下去,养出来便是天大的祸患。莫说是我这把老骨头,神仙也都束手无策。但她若还心存一丝善念,那好好规束引导,将来也必定大有可为。”
易长决沉吟半晌,才终于开口:“老师想我怎么做?”
“强硬的压制只会逼起逆反,就像这苗子,拿东西压着它,弹起来的时候劲儿更大。”孙先生的手指了指绳子,“这样聪明的人,只能让先她心甘情愿走进这套索,接受规束。然后得有人,能这么一直拽着她。她一介孤女,无牵无挂,我教予她的这些礼义廉耻,忠孝悌信,都是世俗的枷锁,真要扯下了也并不算多难。
最好能有一些她舍不得挣脱的锁链,来捆住她的心,比如温情,牵挂,让她行事有所顾忌,有所敬畏才好。”
易长决不说话,他只觉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难题,难得有些头疼。
“阿决啊,人生来性情就是不一样的。你无法要求别人都能像你这棵苗一样,饱受磋磨还能兀自笔直地长成参天大树,向善是人的选择,还是很难得的选择。”
“我试一试吧。”易长决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回去也别急着罚她了,我先前已经罚她抄了三百遍的《君子论》了。但道理都得慢慢讲,才能慢慢悟得透彻,也急不得的,慢慢来吧。”
易长决顿了一下,才缓缓吐出一个“好”。
“去见见你师母吧,走的时候别忘了带上那道酒酿鸭。”孙先生说着,又弯下腰,去倒腾那棵歪树苗。
回到东南三院的时候,赵蛮姜正在院子里跟叶澜玩着什么,叶澜正一脸恍然大悟地看着她,眼里是不可思议的崇拜。
“小蛮姜,你好厉害啊!”
她连傻子都骗。
易长决手里还拎着那道酒酿鸭,并不理会那两个人,径直回了主屋。
赵蛮姜本也没以为易长决会搭理自己,可是片刻后,只见那人手里又拎着那个食盒走出来。
“你们吃吧。”言语极其别扭,透着明显的不情愿和抗拒。
赵蛮姜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待他迫不及待转身走开后,好奇地打开了食盒。
看着那只喷香的鸭子,若不是叶澜已经忍不住直接上手了吃了,赵蛮姜都要怀疑里面是不是下毒了。
这人怎么这么别扭。
赵蛮姜也懒得理,美食当前,她忙着同叶澜一起大快朵颐。
不过叶澜来秋叶棠没多久,赵蛮姜慢慢觉察出了易长决对他态度的有些不对劲。
他是以易长决的护卫的身份进来的。但是易长决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不像是需要护卫的样子——更何况叶澜还是半个傻子。
甚至刚来就被他缴了剑。
赵蛮姜也是后来才听庆之说,他刚来没几日,跑去西武场找弟子比试,但差点将那个弟子活活打死。
后来易长决平日里出门也从不带上他,只让他待在秋叶棠里,说是怕他惹是生非,也不允许他跟任何人比试。
他住在东南三院的东厢房,和赵蛮姜的西厢屋子隔院相对,平日里他是个爱热闹的人,黏赵蛮姜黏得特别紧。
赵蛮姜看到他,觉得他很像后厨张婶养的那条狗,每日他就坐在东南三院的院门口,等赵蛮姜下学回来,然后寸步不离地跟着,赖着她陪他玩。
偶尔会觉得有一点可怜。
因此她哪怕大多数时候都在嫌他烦,但是最终都放任他跟在身边了。
他只是一条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可怜小狗,还是条傻狗。赵蛮姜这样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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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歪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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