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腮胡被这样的眼神震慑住了,他忙朝外边的人喊:“还愣着做什么,帮忙……”
他话还没说完,刀刃直接没过他的脖颈,留下几乎见骨的伤口。血液四处喷洒,飞溅着沾满了车身里这狭窄的四壁。
赵蛮姜只来得及在血液飞溅到脸上时,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有人冲上来了,她听见叶澜飞身起来的呼啸声,听见刀刃碰撞的声音,听到皮肉骨骼被刀刃割破、斩断的声音。
有人颤着声音喊道:“杀了这个怪物!”
有人在发出惨叫,“啊……”
有人在求饶,“大侠求求你,饶我一命吧,我有眼不识泰山……”
然后是叶澜带着天真语气,用很轻的声音说:“有点吵。”
再然后,就是刀刃割破风的声音。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赵蛮姜再睁开眼,便被眼前的惊呆了。这里如修罗地狱一般,四处散着被斩断的残破躯体,流出腹腔的五脏。
淌出来鲜红的血将大片的土地都浸得湿红。
“阿澜……”
赵蛮姜冲叶澜喊了一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喊他,但她下意识出声后,看见叶澜转头看了她的那一眼,便立即噤声。
那一眼,让她想起她初见叶澜时那种直面死亡的恐惧。
他的眼神似乎与当时一样。
然后,赵蛮姜看着眼前的场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看着叶澜的身影,觉得这个与她朝夕相处了一年的人无比的陌生——
她甚至能感觉到,溅到自己脸上的液体还是温热的。
是血。
而叶澜在这血色漫天的暮色里,笑盈盈地转身,带着满身的血腥气息,一步步地朝她走来。
“小蛮姜,坏人都被杀掉了,你看,我就说我能保护你吧!是不是很厉害!”叶澜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欢快,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可怖的幻境。
赵蛮姜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跪坐在马车里,看着如鬼魅一般的叶澜。他手里那柄刀下还一滴滴地淌着血,分不清是谁的鲜血染上的红。
“怎么都不说话!”
见她半天不说话,叶澜撇撇嘴,拉着她坐稳在车里。
“驾——”
马车碾过一地血肉模糊的肢体,颠颠颇颇地继续前行。
赵蛮姜似乎感觉叶澜还在外面说着什么,她的脑子只剩嗡嗡的响动,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清。
一回到秋叶棠,叶澜想扶着赵蛮姜下车,但是他手伸过去的时候,赵蛮姜本能地缩瑟了一下。
“你……你先进去——我,我坐一会儿……再进去。”赵蛮姜的声音有些发哑。
叶澜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小蛮姜,那些人已经被我杀掉了,你还在害怕什么?”
赵蛮姜不再说话,只是双手绞在一起,眼睛吃吃地看着前方,眼神空洞。叶澜歪着头,他也算是听话,转头就先进了秋叶棠。
没多久,易长决牵着一匹马出来。他掀开马车的帘子,只见赵蛮姜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鸟,本能地抖了一下。昏暗的马车上,她的脸上不知是谁的血,早已干在了脸上,暗沉得发黑。
像一只脆弱负伤,蜷在一角的幼兽。
她慢慢转头看到易长决,喉咙干涩,艰难地发出声音:
“易——”
“受伤了?”易长决蹙着眉,打断她的话。
赵蛮姜缓慢地摇了摇头,眼里空空洞洞的看不到焦点。
不确定是想说没受伤还是没事。
易长决弯下腰,钻进了车里,再次看向她被磕伤的额头,顺手放下了车帘。
昏暗中,赵蛮姜能感觉到,易长决在看着自己。
良久,易长决开口,问道:“吓坏了?”
赵蛮姜不说话,在黑暗的马车里发着呆。
“我不该同意让他来接送你的……我会处理他的。”易长决低声说。
赵蛮姜猛地回过神,条件反射似的说道:“不!不要!”
“早先没有告诉你,他身份特殊,是一把对人命没有敬畏的凶器……”
“所以你从不带阿澜出去,只当把他关在秋叶棠,是吗?”赵蛮姜打断易长决的话。“你就没把他当个人。”
“随你怎样想。”易长决起身,掀开帘子准备下车。
“不要,不好。你不能杀他……”赵蛮姜一把扯住易长决的衣角,“你不要处理他好不好。我今天——我今天太害怕了,所以有点慌。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想留他了,可是……他是为了我……是那些人先要害我的,都是那些人的错,不是叶澜的错,是那些人该死……”赵蛮姜语无伦次,说的话断断续续,连不成完整的句子。
“为了你,他杀人便没有错了吗?”易长决拂开她的手,声音冷得透骨。
赵蛮姜如当头棒喝,这才晃过神——
回来路上她想了一路。要留住他,还是舍弃他。秋叶棠的安稳得来不易,叶澜今日行径,无疑是将她的安稳撕碎了一个角。
她本就劣迹斑斑,算不上什么良善之辈。平日里都是拿叶澜当傻子哄骗,当狗戏弄。
但是这条狗也跟了她一年,是她的狗。
她拥有的东西太少了,因而想努力抓住一切拥有的。
可在她眼里,为了护住她而咬人的狗,再凶再烈,也是不算做错,还是她的好狗。
见到今日的惨状,她只有惊骇,并无悲悯。她并不在乎死了谁,也并不为人命可惜,她只在乎自己的东西。
莲花街滋养出来的“恶”,在孙先生那里被一通仁义大道浸淫了多年后,用道义礼法遮掩住了。披上正道君子的外衣,哄骗住了太多人,赵蛮姜有时候自己都要信,她应当也是一个‘好孩子’了。
而莲花街养出来的恶小鬼,只是被秋叶棠拴住了。
那些恶念也有镇压不住,试图窜逃出来的时候。
——对!那些人都死有余辜,根本不值一提。
她下意识抬起头,带着一脸的血,像个玉面罗刹,红着眼朝眼前的人道厉声问:“他们要杀我,我要等着他们杀吗?”
马车里瞬间寂静了。
这下赵蛮姜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半晌,她冷静下来,她垂下眼帘,努力放缓了声音:“我不是那个意思,是那伙人想劫走我,阿澜是为了保护我才……”
声音还在抖,带着若有似无的可怜。
“知道了。”
她又装起来了。
易长决闭了闭眼,脑海里的思绪天人交战地撕扯着。一面觉得她完全藐视人命,劣性丝毫没有褪去,简直不可救药。
另一面又隐秘地庆幸,她还好好地,活在自己眼前。
他倏地睁开眼,拇指掐进自己的食指指节,细微的疼痛让他意识回笼。
他起身掀起车帘,跳下了车。
赵蛮姜伸手再想抓住他的衣角,被他避开。
“你要去做什么?”赵蛮姜追到马车门口,一把扶住门框,抬起那张满是血污的脸问他。
血迹混乱地交织在一起,那张脸上生出来一种凄惨的妖艳。
一张尚且稚嫩的脸,却漂亮得毋庸置疑。
但危险也初见端倪。
“他闹出这么大动静,我要去看一下,要怎么处理。”易长决别开脸,语气听不出任何波动。
“那地方——”她想出言提醒,但还是闭了嘴。
最终,易长决转过身朝一边的马匹走去,临行前,他对身后的赵蛮姜冷声道:“你进去,别乱跑。”
说完,骑着马扬长而去。
赵蛮姜在马车里坐了许久,才终于起身下车,往院里走去。
一进东南三院门,就看到叶澜跪在主屋门口,赵蛮姜也没有多说话,也在他边上跪了下来。
“阿姜,这是都发生了什么?”阮久青本是来找他们吃饭,见眼前的状况,吓得不轻,在一旁急的眉头紧蹙。
赵蛮姜这才看着向阮久青,一字一顿地解释道:“阮姐姐,我和阿澜闯了很大的祸,我们要等易回来,领罚。”
叶澜也有些惊讶:“小蛮姜,你怎么……”
赵蛮姜看见叶澜就气不打一处来,头转头对跪在一侧的叶澜说:“小什么小,你以后不许再叫我小蛮姜了,叫我姜姐。”
要从易长决手里护住他,豁出去这么大牺牲,什么好都没讨到。赵蛮姜实在憋屈得很。
心智就只是个小孩子,天天小蛮姜小蛮姜地喊。
那就讨点口头便宜也行,就当收个便宜的傻子弟弟,权当是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可是小蛮姜,我比你大啊……”叶澜看着此刻赵蛮姜黑沉的脸色,反驳得也没什么底气。
“到底是什么事?我看卫旻和卫风刚刚也很着急地出去了。”阮久青担心地问。“阿姜,你跟我说说,好不好……”
“哎呀!是有坏人想抓小蛮姜,我很厉害的,把那些人都……”
“闭嘴,叶澜——”赵蛮姜厉声喝道。
叶澜在那一瞬间似乎看到了赵蛮姜身上有些许易长决的影子,被她喝得一愣,下意识听话闭上了嘴。
阮久青一怔,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探叶澜的脉搏。
“阿姜,你在这里陪着阿澜,不要让他乱跑。你额上磕伤了,我去拿药箱过来……”阮久青神色凝重,又多交代了一句,“我去去就回,很快。”
赵蛮姜也顾不上阮久青神色异常,脑袋里如一团乱麻。
接下来的戏该怎么演,才能保住叶澜?
阮久青确实回来的很快,除了药箱,还带上了食盒。
夜色渐起,她把赵蛮姜拉到进了西厢屋里,在桌上点了一盏灯,暂且任叶澜继续在原地跪着。
阮久青把药箱打开,拿出里面的棉布,托着赵蛮姜的脸,小心地擦拭她脸上的血迹。
“阿姜,关于阿澜,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赵蛮姜被迫仰面看她:“怎么了,阮姐姐?”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