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很难存在感同身受,因而赵蛮姜此刻也不能懂谢心遥说出这番话的心境。但是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才慢慢发现谢心遥的变化。
她似乎是把自己以前那个鲜活明媚的灵魂织茧那样捆缚住,然后只留出一具死气沉沉的躯壳。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谢心遥再不提及易长决这个名字,也不再去秋叶棠玩耍。
她同赵蛮姜一如既往地在书院说笑谈天,但那笑意总似乎触不达眼底。偶尔不经意的瞬间,她会忽然走神,赵蛮姜要叫几次她才会醒神。
赵蛮姜还不知道,那是她在舔舐自己内心那道叫“易长决”的暗伤,每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什么关联上,就会闷痛一次。
赵蛮姜现下还来不及察觉这一切,而在更久远更久远的后来,她才慢慢察觉,并对此感同身受。
但在此之前,她收到了一封信——庆之回来了。
此刻赵蛮姜刚过完她的十六岁生辰。
谢心遥这些天到书院的日子越发少了,赵蛮姜少了最好的玩伴,书院的日子又寂寞了许多。
孙先生今日讲的一些当朝的政局,赵蛮姜恍然听见长年受压迫的镜国边境居然打了胜仗。有些热血的学生比较激动,跟孙先生慷慨陈词侃侃对谈,气氛格外热闹。
赵蛮姜只觉他们吵闹,懒懒地撑着桌子犯困。
好容易熬到了下学,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边走。远远就看到年祺冲她兴奋地挥手,似乎还在说着什么。距离太远,有些听不清。
她小跑了几步,赶上前喊道:“年祺,发生什么要紧事了吗?”
“庆之——”年祺挥着手,赵蛮姜终于听清了他在说什么,“庆之来信了!”
赵蛮姜觉得喜悦嘭地在头顶炸开,快步跑到马车边上,急切的说:“快快快,给我给我。”
年祺冲边上的叶澜指了指,“在他身上,被他抢了去。”
在去年底,叶澜终于重新获得了护送赵蛮姜上下学的机会。那会儿她陪着叶澜比试也两年多了,成效明显,叶澜的行为逐渐变得可控。
而且卫风越来越忙了,抽不开身。就这还是反复斟酌衡量后才谨慎答应的,卫风还一并陪着送了许久。
但是大多时候,还是得让年祺陪着。
叶澜此刻一脸骄傲地看着赵蛮姜,仰着头说,“姜姐,你快求我,求我就给你。”
“求你求你求你!快给我吧!”赵蛮姜说着去拽叶澜的衣袖。
“求人都求得这么不诚心!”叶澜愤愤的掏出信,“庆之竟然就只给你一人写信,莫不是都忘了我们了。”
赵蛮姜不理叶澜,拿过信就爬到马车里开始拆信。这封信确实隔得久了一些,距离上一次庆之来信,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阿澜阿澜!”赵蛮姜看完信,兴奋地撩开马车帘子,冲叶澜兴奋地说,“庆之要回来看我们了!就在下个月!”
“真的啊?”叶澜跟着眼睛放光,紧接着又别过脸,“他又不要告诉我!”
“瞧你小气的!”赵蛮姜用手去点了点叶澜的脑袋,“我就不信你不想见他!”
“他要是很想见我,我就可以想见他!”叶澜努了努嘴,颇有几分傲娇。
两年了,距离上次送别,已经有两年没有再见过庆之了。开始还寄过几封信,后面隔得越发久了。听闻他要回来,赵蛮姜心里也雀跃地期待着。
大半个月后,这日赵蛮姜下学回来,见秋叶棠门口停着一辆双驾马车,不像是平日里来往的人用的。
她往马车多看了两眼,正猜想是哪边来的客人,只听门口有个声音轻轻喊她——
“蛮姜——你终于回来了。”
赵蛮姜闻声转头,眼前的人一袭靛青色劲装,手腕绑着黑色的皮质束带,腰间佩一柄黑色长剑,看着英姿勃发,气宇轩昂。
两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也黑了瘦了些。气质带上了些许锋利,但眉目依然清明舒朗,一笑起来,犹如清风穿过山涧,让人心旷神怡。
“庆之——”大步跑着奔过去,带着明晃晃的喜悦与兴奋。
庆之伸过手,要去迎她,但是看到她身后的叶澜和年祺,手又缩瑟地垂了下来。
赵蛮姜倒是不管不顾,冲上来一把抱住他,然后在他怀里仰起头,亮着一双灵动的眸子看他,笑嘻嘻地说道:“你终于回来看我们啦!”
庆之一瞬间耳朵红到脖颈,心脏跳得如擂鼓,结结巴巴地开口说:“蛮姜——蛮姜现在是大姑娘了,这样……这样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以前也这样抱过你,我可想你了!”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赵蛮姜还是松手放开了他。
庆之被这裹挟着浓浓的少女气息怀抱砸得有点懵,脑子里被搅成一滩浑水,眼神一错不错地锁着她说:“蛮姜,你如今穿女装了,真好看。”
“哈哈,就你最会哄我开心了!”赵蛮姜说着手指着庆之,脸却转向叶澜,对他说,“阿澜你看看,学着点。”
“羞羞脸,你都十六岁了,还撒娇。”叶澜两步跳上前,冲赵蛮姜做了个鬼脸。
赵蛮姜故意撩架,刺激他:“要你管!庆之是回来看我的,又不是来看你的。”
“我才不稀罕呢!”叶澜闪身侧过她,然后瞟了一眼庆之,仰着头就往里面走。
“快快快!”赵蛮姜见状忙拍了拍庆之的手臂,“去哄哄阿澜,他生气了!还怪你不给他写信呢!”
“那?”庆之摸不着头脑,脑子似乎还懵着,只看着她,茫然地问,“怎么哄?”
赵蛮姜忙上前几步跟上叶澜,又朝庆之招手示意跟上,“阿澜很好哄的,你有没有带什么东西,吃的玩的都行,说是礼物给他,马上就能好。”
“礼物已经放在院子里了。”庆之无奈地笑着,跟在她身后,一步步慢慢走。
他看着她的背影,少女一身粉色衣裙,跑动的时候,衣裙翻飞起来,像极了头顶那一簇簇正在开在风里摇曳的海棠花。
突然,少女站定,回头看他,笑着喊,“庆之,你走快一点。”
一刹那,满树荼蘼的海棠花都失去了颜色。
庆之收回眷恋的神色,快步跟上,笑着说:“嗯——倒是长高了不少,跑起来也快了!”
“那是,我现在已经有阮姐姐高了!”赵蛮姜扬着头,往院里走。
回到三院才发现,原来庆之一早就到了,屋子里堆了好多他带来的礼物。叶澜看着主屋桌子上堆着的各种礼盒,兴奋地冲庆之招手。
“真有礼物啊,还不少。”赵蛮姜笑盈盈地望着他。
“先前你给我的信我收到了,知道你行了笄礼。本想着今年赶回来给你过生辰的,但是战事吃紧,走不开,书信也不达。所以现在回来了,都给你补上。”庆之慢慢解释道。
“战事?这两年你去做什么了呀?你信里也从不告诉我!”赵蛮姜偏头问。
“前半年做一些只是做一些城防的事,立了些小功。一年前封了都尉,去了边关前线打仗,运气好,这回打了胜仗回来的。边关那边乱,信不能随意写,怕被人截了去泄露军机,所以也不便同你多说。”庆之看着赵蛮姜,曾经遭遇的绝境逢生,看过的尸山血海,都被他掩藏在只言片语里。
“打胜仗?”赵蛮姜模糊想起书院里先生说过的话,“是不是前些日子边境的那场胜仗,我听说,镜军此战出奇制胜,重伤了敌军主帅呢!立了这么大的功,庆之你不说封侯拜相,也得封个将军了吧!”
庆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谦虚道:“这回打了胜仗,君上倒是给了些封赏的。”
赵蛮姜看着眼前的庆之,试图想了想他鲜衣怒马在战场上的模样。
曾经那个陪伴过她的无比熟悉的少年,长成了眼前这个透着些许陌生的意气风发的大人模样。
还没来得及回话,叶澜在里面等得着急了,冲他们喊道。“你们说什么呢,怎么还不进来!”
“来了来了!”赵蛮姜一蹦一跳地跑进了屋。
叶澜还昂着一张脸,想装着生气的模样,又压不住兴奋:“这些,总该有送给我的吧!”
桌上有许多是一些各处搜罗的零嘴吃食,叶澜很是稀罕。
庆之笑着答:“都是给你们的,你和蛮姜分着吃。”
赵蛮姜拍了拍叶澜的手:“马上吃饭了,还要分给阮姐姐,你不许动。”说着又转头看向庆之:“庆之,等会同我们一起去阮姐姐那吃饭呀!”
庆之看了看屋外的天色,摇了摇头:“今日就算了,本早就该走了,想看你一眼才等了这么会儿。我还要赶去趟桑城那边,有些事情要办,过几日再来找你玩。”
后山听雪楼里,易长决和卫旻站在顶楼的亭台上,面色凝重。
“当初确实是大意了,没仔细查庆之的身份。他满十五岁就取了字,虽知道会有点来头,只当他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但谁能想到这么麻烦。”卫旻拧着眉开口。
“不能让他和秋叶棠有什么牵扯了,万一露出了什么破绽,会出大事,城叔那边会很危险。”易长决冷声说。
卫旻收了折扇,分析道:“现在想来,他带着个年纪大的方婆婆来照看,一开始也是有意要遮掩身份的。他父亲庆述身为镜国镇北将军,常年驻守边关,谁能想到竟然把儿子送到秋叶棠来。你说,他是误打误撞,还是真知道点什么派庆之来查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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