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槐木

“砰——”

一记关门声回荡在整个楼道内,接着便是蹬蹬下楼的脚步声,期间还夹杂着女人急切的催促声。

港城最大的商业街,一处长不知多少年的银杏树下,坐着个男人,那人戴了副黑框圆眼镜,身着黑色中山装,坐在板凳上大喇喇地岔开腿,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脚边铺了块儿白布,上面摆着佛珠、符纸、桃木剑一类东西。

万里无云的艳阳天,不曾有一丝风,似是无法忍受这阳光烤制的灼热,趴在树枝上的蝉发出一声声悲鸣,闷热的空气包裹着商业街上的众人,烦躁而压抑。

当然,树下的男人同样也不好受,他因燥热而扯了扯领口,摇扇的动作也加快了许多,似乎这样能让他舒服不少。

“您好,请问您就是贾大师?”

他闻声仰头,来者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女人双手挽着男人的胳膊,头依偎在男人肩膀上,瞧他二人,很是亲昵。

“我就是,有事?”

那女人在看清他的脸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贾大师”会如此年轻,一时间竟生出几分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耍了一通,但瞧见这人一直盯着她,若说现在退出怕是为时已晚,不如索性赌一把。

她赶忙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到那人面前,他接过名片,翻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贾暝恣。他当即了然,转而看向那两人。

女人又道:“我是听朋友介绍才这儿的,听说您办事很厉害。”

这话带着几分讨好,他透过眼镜片打量着面前两人,片刻后,他忽然咧开嘴笑道:“这厉害也要看用在什么地方,不知二位要我做什么?”

男人道:“驱邪。”

“驱邪……”贾大师喃喃一句,眼珠一转掩去心中猜想,瞧见夫妻二人神色紧绷,他道:“这不难,小事一桩。”

刹那,夫妻二人紧皱的眉头一下松了,那抹蒙在心尖上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男人也一改先前态度,连连对他笑道:“那太好了!”

“贾大师,幸会幸会。”男人这才伸出手,想拉近距离,没成想贾大师不吃这一套,直直无视了他悬在半空的手,直入正题。

“你们要我怎么做?”

男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默默收回了手,同时他余光瞥向四周,吞吞吐吐:“这个……”

“不急,”他的妻子这时冒了出来,她接过话头,笑眯眯盯着贾大师:“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可否请贾大师来我家一趟,这件事要细聊。”

贾大师扫了一眼地上摆着的东西,再抬眸瞧着这一单的生意。

“行啊。”

这对夫妻的家位于港城最繁华的中心地段——青石广场。贾大师下了车,跟着夫妻俩身后。他还是第一次来这儿,所见景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以他目前而言拼搏半生所获钱财竟不抵这儿的一处房子。

“大师,请进。”

亮堂堂的房子,阳光透过窗户落到白色理石地板上,映衬出贾大师那张脸。

女人端来茶水,又摆了几样水果,才找了个离自家男人近的位置坐下。

“你们要我驱什么邪?”

“啊,是这样的,大师,您要去隔壁一趟,”男人说这话时,又悄悄观察着贾大师,瞧他神色无异,才接着道:“那东西就在隔壁,每到晚上就开始乱叫,还有咚咚的声音,吵的我们睡不了觉。”

女人跟着补充道:“听那声音是个女人。”

“女人?”他问道。

男人皱了皱眉,看了女人一眼,随即扭头回道:“不确定,可能是错觉吧,谁知道那是个什么。”

“隔壁有人吗?”贾大师又问。

这次是女人先回答的,她说:“有,是个女的,比我年轻,干什么工作不清楚,偶尔和我碰见也不打声招呼,冷得很。”

“后来呢?”

“后来?”女人迟疑一下,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道:“那几天我出差了,你当时在家,说说呗,都发生什么了,整个小区闹得沸沸扬扬,就我不知道。”

他也来了兴致,看向男人。

男人直起身子,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似是在什么稀松平常的小事:“那女的是个精神病,跳楼自杀了。”

“精神病?你确定?”女人冷笑几声,在瞥见一旁的贾大师时,她忽然有了底气,问道:“大师,你说说这女的要真是精神病,怎么还能住在这儿,天天晚上鬼哭狼嚎?”

27楼的高度能将窗外的风景一览无余,湛蓝的天空只挂着一个太阳,每个人的脸都沐浴在阳光中,可他们却神情严肃地注视彼此。

最后还是他率先打破了沉默,缓和气氛:“嗯……说不定那声音并不是隔壁的女主人。”

“大师这话是什么意思?”女人问道。

他道:“这个嘛,眼见为实,我也要去隔壁瞧一瞧才能确定。”

女人眼珠转了转,对上男人视线,他二人齐齐点头,“好吧。”

“咔嚓——”

钥匙一扭,门开了。

男人拔出钥匙递给女人,命令道:“你下去一趟,把钥匙还给物业。”

女人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情愿,但碍于外人在场,还是接过钥匙,扭头走了,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整个楼道内,由近及远,渐渐归于沉寂。

男人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先进去。他瞧了瞧地面,木质地板上蒙了一层灰,几道光芒在空中折射出浮动的灰尘,印证出这里有多久没住过人。

这间的布局与小夫妻那间是一样的,客厅、卧室、厨房、厕所,都大差不差,只是有一间屋子完全封死了。

他转动几下门把手,门咯吱咯吱响个不停,愣是打不开。

“问题是出在这儿吗?”男人站在门口,他望着贾大师,看出了问题,却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他回头看了男人一眼,“应该是,不过这门实在难开。”

男人提了个建议:“实在开不了的话,就用斧头吧,那个女人死了,这儿不会再住人的,不会有人发现。”

他喃喃道:“斧头……”

“斧头在厨房,”男人又道:“我上次借过,所以知道在哪。”

有了斧头的助力,开起门来确实轻松不少,只是可惜了这门,被他劈地千疮百孔,要是被物业看见还以为是进贼了。

透过那些骇人的孔洞,他不由想起夫妻俩紧张的神情,这屋子里到底有什么,能让夫妻俩害怕成这样?

他忽然来了兴致,想看个究竟。只见,他弯身往那黑漆漆的屋子一望,霎时脊背一凉,原来是这样啊,换作任何一人,见了这一幕都会害怕。

同时,他也不禁感慨起来,幸好他没主动招惹这祸事……

男人抱臂靠在墙上,冷冷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贾大师,嘴角抽搐几下,心中一阵无语,觉得此人是个骗子。

男人不耐道:“又怎么了,大师。”

“呃,我觉得你需要过来看看。”

闻言,男人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却还是走上前,一把推开那扇门,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灯呢?”男人越过贾大师,扶着外墙,身体一倾,半个人融进了黑暗,他却不在意,伸手在墙壁一阵摸索,忽然动作一顿,他略有得意地瞧了贾大师一眼,“原来在这儿啊。”

登时,红艳艳一片照亮整个屋子,那是安在天花板上的灯所发出的光亮,红的刺目,红的诡异。

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事这屋子的中间……男人忽然明白了,为何贾大师会一动不动,原来是他早就看见了这屋子摆着的东西。

一尊雕像,烂的彻底,早已看不出供的是哪位神佛。桌上摆着几个盘子,盘子里有几个果子,和那雕像一样烂透了,恶心的气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是果子先开始腐烂,生了虫,虫又啃烂了雕像,还是雕像孕育了藏在其中的虫卵,虫子恩将仇报咬烂了雕像,继而为了生存爬出雕像,啃坏了贡品?

或许,这只是个雕像,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这女主人的恶趣味,人最擅长装神弄鬼,莫须有的东西经人口口相传就有了形,况且鬼怪那种东西哪有那么容易碰见,都是自己吓自己。

他开始在心中安慰自己,真叫他碰上……想来也不会有多惨,有“生死簿”作保,任是什么他都有退路。不管怎么说,他都要从这夫妻俩身上榨点油水出来,不枉跑这么一趟。

只瞧,贾大师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拍了拍男人肩膀,下定结论:“我看定是这供台在作怪,等我拆了它,一切就能解决。”

男人也不多怀疑,赶忙道:“是吗?那请大师快点拆了它吧!”

女人踩着细高跟,喘着气,抖着腿上了楼,正好撞见自家男人和贾大师站在门口,贾大师手上还提着个红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

“你怎么才回来?”男人看见女人,赶忙凑上前,瞧见她额角的细汗,有些嫌弃:“你爬楼上来的?”

女人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说巧不巧,我刚交完钥匙,回来正好赶上电梯维修!”

“瞧把你累的,快进屋歇着吧。”

“事儿都解决了?”女人擦了擦头上的汗,瞧着男人,又低声问了句:“价钱怎么样?贵不贵?”

男人张了张嘴,做了几个口型,女人瞬间了然,“行,不算太贵。”

贾大师收了钱,自觉此地不可久留,以免露了马脚,便道:“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那我就先先走了。”

夫妻俩往那贾大师的背影,喊了句:“慢走。”

自从解决完供台那事后,贾大师总觉有些地方变了,但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每每一觉睡醒,他后背总冒冷汗,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却又暗自庆幸那并非现实。

看着桌上那薄薄一本的册子,他顿觉心安,脑子也愈发清明。

这日,他买了菜,从人挤人的市场里出来,左拐右拐进了一处巷子,这条路他从没走过,潜意识里却觉得这是条近道,他看了一眼腕表,又看了一眼那不见尽头的巷子,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烦闷。他咬了咬牙,握紧手中的袋子,硬着头皮往那巷子深处走去。

奇怪的是,他走了许久,竟走不出这巷子,脚下的路也不似先前那般平坦,坑坑洼洼越发崎岖难走,不仅如此周遭还弥漫起大雾,白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这时,他才惊觉不对,正欲掉头往回走,偏偏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叮铃铃响个不停。

“铃铃铃,铃铃铃……”

与此同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声音,是鞋踩着地砖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混合着他的手机铃声,一点点朝他逼近。

“哒,哒,哒……”

他猛然警惕起来,暗暗捏紧袋子,同时又在心中猜测,是什么呢?是人的话,最简单不过了,若是鬼,他尚且还有能力对付,但若是神明,那他只有金蝉脱壳这一个法子了。

不由得,他想起前些日子收拾掉的那尊雕像,难不成是它在搞鬼?

那很不妙了。

“嘿!年轻人,你怎么来这儿了?”

正当他思考对策之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同时他的肩膀被人猛然一拍,吓得身体一抖,他缓缓转头,看见一个老秃头,顿时松了口气。

那秃头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他一遍。

他道:“这儿不能来吗?”

老者道:“啊,倒也不是不能来,只是奇怪,毕竟这儿很久没人来了。”

此话似是石子一般在他心中掀起阵阵涟漪,围绕在他周遭的大雾忽然消散,使他看清如今身处何地。

荒山野岭的半坡上,一颗半死不活的老槐树和一座荒废许久的破庙。

他怎会来这儿?他是怎么来这儿的?他盯着眼前的一切,一时之间竟觉荒唐,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会碰上此事。

循着他目光望去,老者不由感慨万千:“多少年没人来了,没成想竟然会落败成这样,想当初香火鼎盛时,门槛都被踩烂了好几次。”

“哦,这样啊,”既然来了,那就不妨打探清楚,他望了一眼破庙,问向老人:“那请问您还记得这庙里供的是什么神吗?”

“神……”老者忽然愣住,思索片刻,最后无奈摇摇头,叹息道:“老了呀,连这个也想不起来了。”

老者的回答并不让他意外,无人供奉的神明会渐渐被人遗忘,况且眼前这座庙里供奉的并非神明。

他靠近那颗老槐树,仰头望去,层层枯枝交叠遮住了大部分阳光,只有零零散散几束阳光能穿透缝隙,落到一点新绿上。

嫩芽?

他扭头看向那破庙,庙内黑漆漆一片,这场景于他而言甚是熟悉,不由使他想起那日的供台,他恍然明白,那东西引他来此的目的。

说到底不过是垂死挣扎。

他冷笑几下,露出本性,伸手一把折断了那枝新芽。

他攥着那枝新芽,能清楚地感觉到手中的东西在发生变化,先是扎手的树杈,后是一块硬邦邦的木头,他低头一看,是那前不久摆在供台上早已腐烂的木雕,一股股赤红色的的液体从那木雕中冒出来,好似是他杀一个活人,满手的猩红便是他的罪证,源源不断地流向地面。

这算什么,警告吗?

以为这样他就会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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