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光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仿佛附身于死去的学姐方念,伫立在医院住院楼楼顶。
那是一个阳光到刺眼,让楚光睁不开眼的下午,她以俯视的视角望过去,瞧见那个人站在楼顶绿茵茵的直升机停机坪大大的“H”正前方。
眨眼间,她的视角陡然拉近,现在,她变成了学姐方念。
一头长发随风肆意飘荡,麻木而空洞的双眼,身体消瘦不堪,锁骨亦清晰可见。
面前是锃亮的不锈钢围栏,还有被阳光照得明晃晃,极为刺眼大楼玻璃。
她再往前挪动了几步,终于看到了下方的风景。
从高处俯瞰,路上的行人皆渺小如蚂蚁,这般景色让楚光冒了冷汗,虽然是酷暑,她依旧被恐惧包裹,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我……”
楚光还来不及细想,汹涌澎湃的情绪便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冲了下去,她只能感受到僵硬的肩膀,紧攥的指节,每一寸的筋骨都充斥着寻死的念头,以及,谁也改变不了的坚决和绝望。
“砰!”
沉闷的声音,有打破医院的喧闹吗?楚光不得而知。
方念的脑袋重重砸向地面,恰似一颗熟透了的果实,终于不堪重负,炸到了地上,在粗粝的水泥地上开出一朵红白相间,惨烈的花。
楚光清晰的看到学姐的脸,那张原本清秀完整的脸在她面前一瞬间扭曲变形,颧骨弯折,下颌骨断裂,顶骨爆裂,尖锐的骨刺从皮肤表面破出来,血沫裹挟着鲜血顺着学姐的耳道,鼻腔和口腔往外汩汩涌出。
周围的人有看到吗?是去叫救护了吗?还是麻木的在赶自己的路?楚光也不晓得。
楚光意识模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晶莹的泪水悬挂在她修长的睫毛上,欲落非落。细微的抽气声从她喉间逸出,她不加掩饰,喘了几口气来平复内心的波澜。
直到她安慰性的抚摸上自己的脸颊,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泪珠,她才意识到自己在梦里哭了。
“小光光~”
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楚光赶忙乘机将泪水擦拭掉,顺带着想要擦拭掉噩梦给她带来的悲伤。
“马上就到上课时间咯。”门外的人催促,是音乐工作室的老板。
“好的,我这就去。”楚光握着从桌上拿的讲义,默不作声的调理好了情绪。
进了鼓房,她注意到已经来了几个学生。
有一个身形纤瘦,披长发,穿着素白色连衣裙的女人,端端坐在最靠近老师的位置。
她皮肤白皙,纤薄的肩膀,莹润洁白的手臂,纤细瘦弱,仿若挂不住丝毫赘肉,腕骨浅浅突出,勾勒出柔和流畅的线条,手指修长纤细,骨节分明,亦很好看。
楚光暗自思忖,或许她不应该来学架子鼓,就凭这双天生为钢琴而生的手,弹奏起钢琴必定更为赏心悦目,也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
楚光继续往前走,走到最前面的老师位置,一转身,将那女人的正脸印入脑海。
浓密的黑发,发尾发着几分自然的弧度。她将一侧长发揽至耳后,一侧自然披着,也显得文静了几分。
她的长相,不看眉眼,是清丽的。可是那眉眼,细长的眉微微向下画,显得老实了几分,好似想营造一种欲说还休却可怜巴巴的感觉。狐狸眼的眼尾微微上扬,些许张扬中带着几分勾人的媚意。双唇饱满丰盈,唇色恰如熟透的山楂红,嫣红诱人。
许是因为肤色过于苍白,女人在两颊浅浅的扑了些腮红,增添几分好气色。
楚光匆匆瞥了几眼,便忙移开视线。她心中被这貌美女人勾出丝丝羞怯,不敢多看几眼,,她毕竟刚工作一年,在这种场合下不知看对方多久算得体,生怕显得自己无礼。但她与此同时,也无意识中因先前的梦而对这同样消瘦的人莫名涌出一丝怜爱。
楚光不看她,可这女子却饶有兴趣盯着她的脸看。
楚光被盯着,有些害臊得难为情,她趁着自己耳朵尖还没有完全变红之前,轻咳一声:“你好,请问我们俩……认识吗?”
“你不记得了吗?”坐在楚光对面的女子轻轻呢喃,声线轻柔得仿若能被微风轻易吹散。
“什么?”楚光没听清。
“没什么,”女子瞬间恢复常态,嘴角噙着一抹笑,“我们之前没见过面。”说完,她收回了她的目光。
楚光数了数人数,眼看着人都来齐了,按下心中的疑惑,清了清嗓子:“大家好,恭喜大家成功报名上市民艺术夜校的成人架子鼓学习课程。我们一共是十节课。我是负责教大家的老师楚光。大家可以叫我楚老师。我们每周有两节课,从晚上的七点到八点半。希望大家准时达到,不要无故缺席。缺课和漏课三次及三次以上的,市民艺术平台将不再同意下一期的报名咯……”
“这节课呢,我们将介绍鼓棒握持的不同方式,认识鼓组件,认识鼓谱,一些最基本的时值,最后我会教大家一两首简单的曲子。”
楚光手握鼓棒,向一众报名学习的学员展示着,她穿着黑裤子,衬衫就这么浅浅散漫的扣上几个口子,露出内里的打底短袖。
她小麦色皮肤从里到外渗透着健康活力,握持着鼓棒的手,掌骨和腕骨连接的指节比旁人都要粗大壮实一些。一头深棕色及肩的中短发,鼻梁高挺笔直,两只耳朵都打了耳洞,左耳朵打了耳骨洞,戴着纯银色金属质地、没有任何花式的耳钉,愈发衬得她干练帅气。
她接着再将提前备好的讲义分发下去,耐心教学员们如何辨认鼓谱。
楚光授课所在的教室,不巧有一套鼓出了故障,老板已经送去厂家修了,只不过还需要一些时间,老板显然是忘记这件事情了。因此,等到教到实际打鼓的环节,就得有一个人要用到老师的鼓来练习。
那这个人应该让谁去呢?楚光心中有点儿小为难,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她连学员的名字都不清楚。,只能先开口问问有没有自愿了。可不知为何,楚光心底隐约不愿让坐着离她最近的女人来,要问为什么的话,她感觉再靠的近一些,自己害羞的心思可能会被女人敏锐捕捉,这样子压力也会有些大呢。
“大家”楚光刚张嘴,就被女人打断。
“楚老师——”女人的纤指随意拨开垂落的头发,眉眼如画,温柔的看着楚光,“我们人数和鼓对不上,多余出来一个人。我看,我离楚老师最近,要不就让我用楚老师的那套鼓练习吧,刚好我走过去方便点儿,别人要是用,还要麻烦我挪位置呢。”
“好不好呀?楚老师。”成熟女人换气,玛丽珍鞋轻轻点了点地板,将问句含在舌尖又轻轻吐出,恍若衔着半块将融未融的枫糖。
楚光感觉胭脂色好似又要漫上她的脸颊,她的目光不经意扫向对方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这一颗心马上就要沉溺于女人撒娇般的语气,周遭的空气也变得粘稠厚重起来,暗自感叹姐姐撒娇真要命,她忙答应。
“白江月。”女人伸出她骨节分明的手。
楚光佯装作无事的模样,伸手握了上去。
白江月对楚光浅浅一笑,冰凉的指尖划过楚光温热的掌心,玉雕般的指节正在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握手的时间也延长了几秒。
在楚光犹豫是否握手时间太长时,白江月退回到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接下来的课程,白江月仿若一位深谙分寸、技艺高超的舞者,她不再过多的用目光去挑逗楚光。讲话的语气平和,既不疏离生分,也不过分亲昵热络。
只是偶尔,她将目光停留在楚光背身时后颈细碎的淡淡绒毛。而后者对此一无所知。
楚光被挑逗的稍显紧张的心渐渐平静,刚工作一年的女孩接着按照她一如既往对职业的热情,对每个学员一视同仁的礼貌又热情的态度继续教学。
“老师,这个三连音应该是怎么敲的?”一个年轻的姑娘侧头向她请教。
楚光走到姑娘旁边,上手用年轻姑娘的鼓给她演示了一遍,再让姑娘自己来一遍,她从旁边悉心纠正。
“谢谢老师,我会啦!”姑娘甜甜的对着楚光笑。
白江月眯着眼睛凝视楚光。
“白江月,你这里又错了,军鼓多打了一下。”在白江月出错之时,离白江月很近的楚光很快察觉错误。她俯身,指着谱架子上的鼓谱说。
从外表来看就像很少运动的白江月,手脚协调性果然欠佳,她要么就是脚上的地鼓少踩了一下,要么就是手上少敲一下,又或者紧张之下抢了一拍。身体僵硬,好像生锈的胡桃夹子玩偶。
经过这般折腾,她的脸颊已微微沁出汗珠。
“以前有练过乐器吗?”
“没有。”白江月抿了一下嘴唇。
“没关系的,学这个就是要多练。就算之前没有基础,只要好好练,一样能很棒。”楚光安慰道。
“你的握姿稍微有点儿偏差,”楚光示范着正确动作,“只要轻轻虚握就行啦,不要使那么大劲儿,想象握着羽毛。”
又是这种熟悉的温柔,这种熟悉的感觉让白江月的心里有一丝异样情绪冒出来,让她恍惚之间,感觉这个人还同从前一样。
“嗯。”她轻轻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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