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其实非常难遇见一个能够交付所有信任的人，在乎就会变得患得患失，怕真正的自己无法被接纳、被理解。

会在乎自己是否会因为各种微小的细节让对方讨厌，整天担惊受怕，慢慢质疑自己的行为是否合适。

可爱本就是一个接纳的过程。

完整经历从美好的表层看到最深处的隐秘的过程，爱的人自然会留下，不爱的人自会离去。

徐远洲和陆善悦在一起的时光表现出来的样子是幸福美好的，但是只有他们清楚对方的真正的样子，也清楚他们到底了磨合了多久。

陆善悦性格热情直白，因为她惯用令人欢喜的模样掩盖自己内心的疲惫和敏感，经常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出自己的感受，逗得别人心情愉悦，却不会得到重视，所以她才会经常出现在那个角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她又足够温暖，所以总是选择伤害自己迁就别人，徐远洲刚和陆善悦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收敛着的，束手束脚，将属于自己的特质磨成了一个陌生的样子。

徐远洲一边和她相处一边观察，慢慢得出了陆善悦本来的性格。

敏感温和，强大却也不堪一击。她喜欢被支持被看见被理解，那是比一切良药都治愈的东西，能够溶解她费劲心思做的一切伪装。

徐远洲不是一开始就会爱人，也不敢相信他们的爱能走多远，但是放任一切不改变的话，他们就一定不会长远。

他开始支持她做一切事情，鼓励她，在对方表现出摇摆不定的时候，引导陆善悦说出更多想法，一边熟悉她，一边让她习惯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坦诚。

徐远洲想让陆善悦做自己，慢慢给她树立做自己也不会被他讨厌的安全感，再慢慢让她自然而然地对待外界。

这个过程，徐远洲花了四年。

他在这个过程疲惫过，无力过，但徐远洲会表达自己的需求，也展露着自己的脆弱和不堪。

徐远洲爱她，但他也想她爱他。

艰辛和心酸时常漫出，但好在他们在此过程中学会成为自己并爱对方。

整整几个小时里，徐远洲听着机器人播报的内容，又哭又笑。

陆善悦在那次抽过签之后，就意识到了什么，不管事故会不会发生，但保留生活的痕迹是很重要的事情。

她开始害怕意外会在某天突然到来，在旅游或者出差的过程里不断地留下痕迹。

陆善悦走过很多地方，在路上结识过很多人，也帮助过很多人。

她说她在一个茶馆外面种了一颗小树苗，并认识了一个舞蹈家奶奶，去陪对方听戏的时候又认识了一位老艺术家。

她还帮助了几个家庭，捐赠了一些物资到山区小学，陆善悦写下了无数个开始，并希望如果未来出现了意外，希望徐远洲能将它们续上结尾。

小雪慢慢地播着：

[如果一切顺利，我就慢慢把它们告诉你，我们一起去。但要出现了什么意外，你可别一蹶不振，我可是留下了很多事给你做呢!!]

[我会盯着你的!]

徐远洲听到这里，眼底的颓态几乎消失，他唇角带着笑，将小雪关闭，慢慢开车向第一个目的地驶去。

新生活，到此才真正开始。

…

显示屏里的声音已经停止，只有若隐若现的车身发动的动静。

机器人切断连接，慢慢地，“这就是探索和痕迹的意义。”

怪物显然沉默了，它在这个过程中能够听懂的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尤其在小机器人念出那些留言的内容，它无法想象，更无法理解。

温邂没有急着等到怪物的回答，他安静地看着渐渐明亮的天空，说，“陆小姐的死亡对于徐先生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极度思念伴侣才促使他走上这条寻找痕迹的道路，并不是出于弥补遗憾。”

“他没办法接受，也没办法妥协。”

机器人看着沉默的怪物，柔声，“爱让他变得固执偏执，走遍爱人经历的生活，是另一种意义的相守。”

“不过，我们这次讨论的核心是探索的过程。”温邂补充着，他看着机器人，眼睛里酝酿着温柔的情感，却悉数被发丝遮掩。“徐先生踏过无数地方，不论找到多少痕迹都依然坚持，是因为他的源动力是爱。”

“尽管他回忆里的陆小姐已经足够完整，但爱的人总是贪心的，他不甘心止于此。”

怪物似乎在走神，留白的眼睛显而易见地低垂，温邂没有想要逼它去理解什么，只是慢慢地说。

“我帮他提前找到了一部分痕迹，这只是他人生进度条拉进的一环，他也许也意识到了什么，但从此往后，徐远洲会认识无数陆善悦认识过的人，得知无数另一个角度的陆善悦，再次认识与爱上。”

“不断的正向反馈会让徐远洲从窒息的丧偶之痛走出，开始珍视未来的，寻找痕迹的每一天。”

郁昙突兀地问了一句，“如果他没有找到那个小机器怎么办？”

温邂很直观地说出了答案，“他会经历十二次跑空失望，重新踏入寻找的过程中被陆小姐曾经帮过的人认出来，接着徐先生重燃希望，去陆小姐独自去过的地方找她留下的痕迹，接着从她帮助过的人那里重新认识陆小姐。”

它停了片刻，语气冷冷淡淡，又问：“他不是已经很熟悉陆小姐了吗？”

“人的性格是具有弹性的，”温邂缓缓从怪物身上移开视线，“面对不同的人，会表现出不同的性格特质，来尽量达到友好正向的来往。”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街上陆陆续续出现了人，他们偶尔会看一眼站在街角奇怪的青年，最后还是会挪开目光。

郁昙还没表现出惊慌失措，就连反应都忘了做，下一秒就被温邂轻柔地放进了数据库里。

怪物微微颤抖着，它抬起头，数据库里面微亮的光比上次浓了几分，它也由此看见了新出现的一个温暖的沙发和显像屏。

温邂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和安抚，甚至没忍住露出了一些破绽，也没被心绪不宁的怪物发现。

“我学会用数据具象化物品了，你可以从显像屏里看见外面发生的一切，在你主动之前，我不会逼你出现。”

机器人似乎有些忐忑，他声音轻了又轻，问，“我目前捏了一个房间，其它家具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只剩下沙发，你看看能不能坐。”

怪物在这个空间很快放松了下来，它走近了沙发，和正常家具很相似，粽红色，柔软宽敞，上面还有一个柔软的毯子和两个鼓鼓的抱枕。

怪物回头看了一眼显像屏，机器人看着那一小只影子挪动身体慢慢坐上沙发，没有坍塌没有消失，直接陷入了柔软的沙发里。

机器人眼神明亮，他唇角的弧度上扬，忍不住又抿起来，眼轮弯弯。

他又重新捏了一条柔软的地毯，不过降落的地方离沙发有些远，他尝试先调整了一下数据，改动多少往前挪动多少，很快温邂摸出了门道，将那条地毯移动到了沙发旁边。

怪物坐在沙发上，它忍不住盯着那条像是在小心翼翼试探、最后一鼓作气来到它旁边的地毯，多种情绪轮转。

显像屏此时在动，机器人似乎走到了人更多的地方，接着视线下降，温邂似乎坐在了一个公园的长椅上。

他们继续着刚刚断掉的话题，怪物缩在沙发上，舒适和安全包裹着它，而机器人将视线停在了一片粼粼的湖水上面，画面美好漂亮。

他说，“人的弹性取决于他们遇见什么类型的人，如果是幼小，就会变得温柔平和，如果是狡诈的成年人，他们就会根据不同人的特质改变调整自己的标准。”

温邂的声音很平和宁静，“这些是笼统的、概括性的解释，现在我带你去观察。”

从探寻的意义跳到观察人类，本来也是一种话题中止，但俩人偏生和没有意识到主题变换了一样。

一个在公园里默默地观察，一个在数据库里，借着机器人的眼睛看世界。

其实它们心知肚明。

温邂没办法在展示的案例当中讲述得太过仔细，并不是因为他怕崩人设，而是因为，像怪物没经历过的，不理解的，要让它一遍一遍感受，一点点去懂得才是真正属于怪物的经历与经验。

他说的话带有主观性，而机器人想要郁昙更多的是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根据他的计算得出所有事情的答案。

想着，他的视线里开始出现了一对年迈的夫妻。

老太悠悠地走着，走在前面的老头时不时回头看她，嘴里抱怨，“孙子上次想吃虾没买，这次来一趟总得弄了吧。”

“虾难处理，你弄，我不弄。”

老头瞪眼，“那你付钱。”

老太不理他，脸瞥一边不走了，老头也停下来，“你不要像年轻的时候一样任性，不管用了，这钱你必须出!”

老太不紧不慢看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私房钱。”

老头瞬间哑炮，“我那点钱你也惦记，我退休金和社保不都给你了吗？!你还想怎样？”

“去找张老头打牌怎么有钱，输了五百好意思。”

老头炸了，他悲愤，“你知道还让我付钱!王燕纷你没有心。”

老太唏嘘两声，“现在真的知道了，你有私房钱还背着我和张老头打牌输五百。”

老头：“……”

“老了也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折腾我。”

“你不做我折腾你干什么，你这是污蔑。”

“那对不起，虾的钱你出。”

“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