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章 三弦

冬日午后的延安,晴空湛蓝。

树枝间、矮墙上搭满了晾晒的冬衣冬被。有人坐在太阳底下缝衣补裤,更有一队青年正在空地上列队操练。

不时有或宏亮或爽朗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随风飘进了窑洞,竟引得人有些向往。

杨家小院的窑洞内,高飞拿着一把缺齿断柄的梳子,往旁边的水盆里蘸上水,去梳他已经被理得有些短的头发。困难时期,条件所限,他只好把清水当发油用。

事实上,他有两个身份。

在延安,他叫高飞,这是他来到这片红色土地时自己改的名字;而在军统的花名册上,他是高振麟,那是出生时爹娘给取的名字。

他身量高大,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剑眉星目。平日里喜欢虚着眼睛看人,当他张口与人说话时,却又喜欢凝视对方,似乎要把人看透。

前些年,因为在执行军统任务时从未失过手,也就得了个“玉面杀手”的绰号;他喜欢京剧,但不像其他京剧票友,时不时唱上一段过瘾,他弹得一手好的三弦,兴致来时扎在乐队里不显山不显水,这样的自由和快乐让他很是享受,尤其不会被人注意。

在延安生活的人们,平日里便激情无限、精力无穷,现在临近春节,更是每个人脸上又增添了几分喜悦。高飞同样如此。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有即将订婚的喜兴,所以才细心打扮自己。他还准备去趟城里找个工匠,那把跟了他四年的三弦上断了根弦,需要换上根新的。

收拾停当,高飞走出窑洞,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没见到即将成为他未婚妻的杨红叶和他视为儿子的晓光,便出了院门往县城的方向走去。

冬阳的暖晖下,路途似乎缩短了不少,没走多久高飞便到了城外。穿过已经残破的城门,他迈步进了城。

县城不大,一条主道穿城而过,道路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商铺和小店,商贩们的叫卖声和招呼声接连不断传进高飞的耳朵里,他却恍若未闻。

他在纷乱的人群里打量着道两边的店铺,希望找到一家经营乐器相关商品的店。

可挨家看过去,别说有乐器了,连乐声都没听到一丝丝。

又走了一会儿,他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卖春联的铺子,估摸着里面有文化人,说不定能帮到自己。

心下琢磨着,高飞便直直朝着那个铺子走过去。谁知突然从右前方斜蹿过来一个人,惊了他一下。但旋即他便镇静下来,转头去看来人。

“高先生,上街买年货?”

这个人比他矮半个头,身形不胖,穿一身灰色粗布棉衣裤,两手抄在身前,不算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后面的两只圆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你是……?”

高飞疑惑着,快速在脑海里“翻阅”了一遍记忆,却什么也没找到。

“汉中培训班。”那人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三期的,我是四期的。”

原来是打入延安的军统特务。

“不是一条线上的,你做啥要来找我?”高飞不由心生愠怒,低声问,“你姓啥?”

“我姓万,你可以叫我老万。我现在做卖货郎四处走,走哪儿歇哪儿。”老万用警觉的眼神瞧了瞧周围,继续道,“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这条线上的人都联系不上了,我猜他们应该是已经被抓起来了。”

高飞咬牙:“那你还招呼我?”

“你完全没暴露?”见高飞摇头,老万又说,“早就听说你有本事,果然不一般。”

说着,老万一双圆眼睛又四下看了看,再次压低声音,“我打算后天上路回西安。”

不能让他跑了!

高飞脑子飞速转着:要是放了此人回了西安,那延安的很多情况都会被泄露;可如果交给组织,这人万一坦白交待,那自己的身份便会被揭穿,杨红叶也肯定不会和自己订婚了。

到延安这两年间,高飞始终未与军统的人联系,更别说传递情报回西安。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和其他奔赴延安的青年一样,都怀揣着一腔报国、救国的热血,然而此刻,他开始为自己过往的历史感到不安,十分后悔当初到达延安后,没有主动去坦白一切。

短短几秒后,他拿定主意:决不做有害组织和不利抗日的事情;而只要遇上任何跟这个方向相背的人,他都一定要消灭。

“你线上有几个人?”高飞问。

“三个。已经被抓了两个,元旦前我和另一个人见过面。可到现在他也没再露脸,我估计应该也暴露了。”

“他们太不小心了,这里是延安,事事处处都要小心谨慎的。”

老万听了连连点头:“是,要蛰伏下来就得像你这样才行。”

干掉他!

高飞心里盘算着,脸上挂了笑:“走,去我那里。我藏了一瓶酒,今天把它挖出来给你送行。”

老万犹豫了一下,点头跟着高飞去到一个食铺。买了些下酒的吃食,两人便出了城门往驻地走。

在离驻地还有一大段距离的时候,高飞拐了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把酒藏在那个山峁上一个废弃的窑洞里。”他边走边解释道,“得空的时候,我就跑去喝几口解闷儿。”

合情合理。老万于是跟着他爬上了山峁。

两人来到一片荒置很久毫无人气的区域,最后在一个即将垮塌的窑洞前停下了。

高飞转头望了望,确认四下无人,才领着老万钻进窑洞。

进去后,高飞径直走到一边,放下把手里的吃食,再小心翼翼地把三弦放在地上。

刚直起腰,就见老万探头过来,他突然一抬胳膊,用力箍住老万的脖子。

他本就比老万高,平常又跟着队里的人每天操练,身子结实有力,一下子便制住了老万。

突遭挟制,老万懵了两秒,然后本能地开始使劲挣扎,一张脸憋得通红,口中不住咳嗽起来。

高飞冷声问道:“你到延安的任务是什么?”

老万惊惧地边咳边答:“我,我是负责……策反的。”

“进展如何?”

“有个人……呃……有个人……快要被策反了。”

“是谁?”

“延安公学的老师,咳咳,罗祖云。咳咳。他已经写了入党申请书。”

“还有呢?”

“没,没有了。”

见问不出什么了,高飞猛地抬起左腿,用膝盖狠狠撞向老万的下腹,疼得老万捧着肚子嗷嗷叫起来,叫声中夹杂着哀求声,求高飞放过自己。

然而高飞已经起了杀意。他绝不冒险给自己留下后患。

手随心动,他左手拎起老万衣领,右手迅速摸向身后,拔出一把匕首,狠狠插进了老万的心脏部位。

紧接着,他扶着老万的肩转至其背后,反手向前拔出匕首,刚见一股血飙了出来,他迅即又将匕首在老万脖子上一划拉,又一股血喷出。

他松开手,任由老万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两只脚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他弯腰,伸手在老万鼻子下面试了试鼻息,确认已经毙命,这才拿匕首在老万衣服上正反擦了擦,直起身插回匕首,抬头向着斑驳的窑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接着他环顾了一圈,见这破窑洞里除了泥块,并没任何可以遮蔽老万尸体的东西。

他想了一会儿,决定暂且先不管老万尸体,尽快向组织汇报罗祖云被策反的事情。

主意一定,他蹲下去,搜了搜老万的身体,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了一个小本子,翻开看了一眼,不由双眼放光。

原来,这小小的本子里面居然记录了很多信息和资料,其中包括老万几个下线的联络方式,他喜出望外,马上决定去会会这几个人,并且盘算着尽快解决掉他们。

于是,高飞站起身,过去拎起吃食,又拿起放在一旁地上的三弦,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窑洞。

一路上,他走得很急,只怕不能及时向边保部汇报罗祖云一事。

毕竟事关特务,多耽误一刻,就可能生变。可是,如何汇报、汇报给谁,他心下一时还没拿定主意。

既不好通过杨红叶转告组织,因为无法说清楚始末;又不能直接汇报给边保部暴露自己身份。

他边走边琢磨,最后决定回去之后就写一封信,阐明三个重点:一是透露老万身死的消息;二是揭发罗祖云被军统策反;第三,他要匿名告诉边保部的同志,有人虽然曾经误入歧途,但是醒悟后,一颗心一直是向着党的,愿意为党奉献自己的一切。

他明白,既然匿名,就不能让人看出笔迹,那就要用非惯用的左手去写这封信,以便给边保部的查验增加一些难度。

想到此,高飞原本有些滞重的脚步瞬间变得轻快起来,就连吹上脸庞的风也似乎温和了许多。

他抬眼看看偏西的日头,觉得可以用晚饭前时间完成这封信,于是折身去到农校。

进了校门,他摇摇头,放弃了刚刚想找一间没人的教室,在自己笔记本上写信的念头,然后又想了想,转身去到教务办公室。

《隐蔽》作者:小撒、浣月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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