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他们造起巨台，其上是直插云霄的方尖碑，碑尖上是太阳的金色光辉。
诗者在吟诵，歌者在吟唱，凡太阳河流过的地方遍地是对拉神的赞颂。
他能准确的说出拉神的每一道神谕，最新鲜美艳的蓝睡莲在清晨第一颗露珠落下时便会被采摘，插在陶瓶里进贡给拉神。他将拉神的神迹编奏成诗歌供人吟诵，他把神启编成书册流传至每个角落。
没有比他更合格的神使，没有比他更尽职责的传道者。
只有那双黑色的眼睛在窥视，他看到他祈祷时的轻蔑，隐藏在完美无缺笑意后的不屑。
他看到他将枯萎的蓝睡莲随意扔掉，将白睡莲插在自己的陶瓶间。
他在那些漫长的侍神工作结束之时，会在尼罗河沿岸，用苇草杆描绘日升月落。
潮汐与星辰变动的联系。
他将此作为神谕模糊不清的一部分，于是人们开始分得清奔涌的河流的汛期，他们在适宜的时期耕作，休息。
没有任何困惑，伟大的拉神无所不能。
他的那双银辉色的眼眸越来越淡漠。
那双黑色的眼睛看到金色的丝线在勾连，那条金色丝线在变动，他的眼睛闪动着另一种光芒。他感到一阵颤栗，这是已存在的万万年不曾感受过的。
一种特别的存在，特别的丝线。
七
在星辉洒落的前一段时间，他是说，在纸莎草朝某个固定方向飘荡之时。
他会来到尼罗河沿岸，银灰色的长发逶迤在金黄的泥土上。
白睡莲在悄悄绽放。
“我的孩子。”
他听见。
蓝睡莲冠冕，象征生命的绿松石权杖。
他单膝跪在拉神面前。
“神谕不可改变。”
银灰色睫毛簌簌一颤。
“或许属于我们的河流已流向两端。”
“我以太阳神拉的名义，降下神谕，给我最忠诚可亲的孩子，菲利乌斯。”
“只要你能做到两件事，引诱托特，我银灰色的小蛇。”
“第二件，抛弃他。”
“我会让你如星辉一般自由。”
他黑色的眼睛泛起神光，那是比夜班的三角头毒蛇更让人恶寒的视线。
有趣，命运之神托特为此感到颤栗。
那就看你如何选择。
拉神与托特站在命运的两端，端看你如何选择。
星辉般的眸子一闪，他扬起脖颈，像一只引颈就戮的羔羊。
“谨遵，神谕。”
他唇角一弯。
八
“菲利乌斯。”
“菲利乌斯。”
娇俏的少女围缠着棕色的披帛
“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拉神的方尖碑下，黑色眼睛的青年嘲弄一笑。
又换做一个天真诚恳的表情。
“我是来自赫普乌思的哈里德。你真……好看。”
他的眼里闪动着热切的光芒，像是含羞带怯的情人絮语。
他怔愣一瞬，悄悄观察起面前的人。
乌黑的发丝，黑曜石一般的眼瞳，绿松石缠绕在发间，身上是此地从未见过的织物。
“你也，你也……很好看。”
那对银灰色的眼里含着笑意，像是尼罗河细碎的星光。
他又垂下眼睛，掩饰性的拽下两岸的苇草，掩饰着悄然羞红的耳尖。
炽烈的爱火悄悄点燃。
“赫普乌思都有什么？”
他转移话题。
“那可比这儿有滋味儿得多，那里不仅有绿松石，还有黄金，拉神之躯的黄金。”
“还有城邦和参议院，那儿比这儿可文明得多。”
“你来这做什么呢。”他的表情怅然若失。
银灰色的双眼垂下。
“我是个商人，不过这儿倒没什么可卖的。”
“你呢？”
“我，我是太阳神拉的神使。”
“啊，抱歉，我不信这个。”
他甩了甩手腕上的绿松石珠串“我只信我自己。”
那双黑色眼睛里是不可一世的傲慢。
银灰的眼里流露出讶然“啊，我不知道。”他显然是快哭出来了。
突然感觉到发间一片冰凉“白睡莲花瓣攒的坠饰，很衬你。”
他愣住了。
那双乌黑的眸子越来越近
“我……”
“明天我要摘蓝睡莲。”
九
清晨，第一颗露珠落下。
晶莹的露滴顺着蓝睡莲的蕊瓣滑落，睡莲摇曳。
“这么早”
那人自来熟的蹲在他身边。
“为什么不采白睡莲。”
陶瓷一般的双手握着睡莲的根茎“蓝睡莲是拉神的权柄之花。”
把陶瓶盛上水，把睡莲放进去，这样的睡莲会开好久也不枯萎。
“可你更喜欢白睡莲”
他抬眼，那双黑色的眼眸描摹着他银辉一般的眼睛。
他替他正了正那个白睡莲坠饰。
“都歪了。”
“我会替你采白睡莲的。”
“好。”
十
“你好像日益沉浸于这种无聊的扮演游戏呢。”拉神金色的眸子里透出轻蔑。
“总不会比让一群小东西替你造荒谬可笑的神庙要无聊。”
“这是个好玩的赌局，不是么？”
他黑色的眼睛遍是兴味，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的兴奋。
“你会后悔的。”拉神面无表情地陈述。
“准备好你赌约输掉时拿什么呈贡给我吧。”他摇摇手上的绿松石手串。
“你就这么确定你会赢？”
当然，他看到了闪着流光的银色长发下通红的耳珠，颇有些志得意满。
“等着瞧吧。”
十一
圆月之夜，月明星稀。
白睡莲在静静开放。
簇簇篝火却被点燃，闪着耀目的红光。
少男少女身挂绿松石坠饰，脸上抹着蓝绿两色的彩色汁液，这是祈祷所用，祈祷在圆月夜觅得一个绿松石一样矫健有生命力的年轻男子，或美妙神秘如蓝色睡莲的女子。
在月圆夜，心仪的少男少女会同对方跳舞，健壮的男人会从河里捞上最肥美的鲑鱼，进献给他的爱人，再攒一朵睡莲别到他的鬓边，用以——结情。
神使纯白的衣角在月下荡漾，如月下轻纱。
“你总算来了。”
银灰色的眼睛比月色还要柔和。
一个高大矫健的男子正站在他身后。
“那么，我能请你跳支舞么”
“我？”神使再一次为这个男人惊诧“可这是和女孩子跳的，而且……”
黑眸的男子握住纤瘦的细腰，翩飞的裙角如月下的蝴蝶。
银色的长发光华流转。
姿态变换间，他将他拥在怀里。
“你的眼睛，像闪动着银辉的星星。”
“就不能是像荡漾着的月光么”
眉眼弯弯的神使大人看起来狡黠灵动。
法里德已经看呆了，没有回话。
十二
神使把他抛在后面。
一阵水花声响起。
“哈里德，哈里德”
他的神色有些慌乱了。
一串水泡从湖底冒出来，水滴顺着黑色衣角滑落。
“哈哈，你叫我名字真好听，再叫一次。”
白衣美人的面容泛起羞恼，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走去。
“诶诶。”
高大的身影拥住了他。
“放开我。”
“今天没有带坠饰。”一阵冰凉贴在鬓边，那是一朵含羞的白色睡莲。
“进献给您，我的心尖上的白色睡莲。”
肥美的鲑鱼呈在一双大手之中。
“这……”那睫毛又如翩飞的蝴蝶一般颤动。
“唔。”
黑色的眼睛灼灼盯着面前的人，一双大手牢牢握在细腰上。
唇齿交缠。
他听到心跳的扑通，和耳旁的呼吸，在夏夜里格外……
一只大手牢牢扣在后颈上，不由他有半点后退。
纤白的手攥紧黑色的衣料，布料折起羞人的褶皱。
眼尾泛起潮红。
粗糙的大手摩擦着眼尾的薄红，被神使挡开。
仲夏夜里，只能听到重叠在一起的心跳。
“菲利乌斯，我，我……”
那双黑色双眸显得有些急切，挂在项颈上的绿松石微微晃动。
微微湿润的唇瓣像朱红的莓果，一双银灰色的眼睛泛着波光。
情人的眼里遍是缱绻，篝火更旺。
十三
菲利乌斯趴在法里德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
用白润的指尖勾缠他的绿松石手串。
“我，我要走了，回赫普乌思去，你同我一起走好不好。”
菲利乌斯骤然抬起头，银光闪过的长发一晃。
好像闪动的精灵。
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涌起悲伤。
“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为什么？”男人的声音充斥着不解和愤怒。
一颗颗眼泪滴落，拉神怎让初初相爱的恋人面对别离。
“我是拉神的神使，纵然走到生命之河的尽头也还是会被找到。拉伸在注视着我，注视着我们。”
银灰色的眼睛里尽是惶恐。
一张不为人所见的黑色壁障悄然筑起。
“难道是神就能为所欲为了么”黑色的眼睛里闪动着愤怒的火光，
“即便是弑神，我也要带你走。”
“你疯了，法里德，这不可能的，这绝对不行。”
“赫普乌思，那片丰饶的土地上，传说有一种曜石刀。”
“比拉神的身躯还要坚固，比最尖锐的宝剑还要锋利，这是传说中的弑神之刀。”
“现在它就在我手中。”
黑色的刀刃在月下闪着冷光，上面是一条条金色的花纹，古朴沉郁，隐藏着毁天灭地的强大气息。
一道银光骤然穿过情人的胸膛。
或许是古神在愤怒。
“法里德，法里德。”
一颗颗珍珠一般的眼泪滚落，洒在衣襟上。
暗红的血液泼墨一般，浸染着月白色长袍。
菲利乌斯死死咬着嘴唇，浑身都在颤抖。
银灰色的长发有些杂乱，衣袍也被蹭开。
他跌跌撞撞跪倒在地，将手放在胸口上。
“伟大的太阳与生命之神拉，您的神使向您祈祷，求您放过这个可怜的不敬的凡人。”
“为此”
他哽咽地快要说不出来话了，唇瓣也被咬得冒出殷红的血珠。
“为此我愿——付出所有。”
一片空寂，拉神并未听到神使的祈祷。
黑色的眼眸悄然睁开，注视着月白色身影的目光有些许复杂。
小黑登场与退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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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