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城一中。高三十班。
正是新学期开始之际。暑假未见的学生们攒了一箩筐的话要聊,教室里尚带着憋闷久了的气息。
一个可乐罐子划破喧闹的空气,砸到了易镜的桌子上。上面的水滴在碰撞过程中溅起,零零散散飞了他满满一卷子。
易镜握笔的手紧了紧,猜到了是谁,并没有搭理。
砸瓶子的人姗姗来迟,顶着一头黄毛,对易镜忽视的态度十分不满:“喂,大学霸,怎么不和我打声招呼?”
易镜头都不抬:“你好。”
黄毛更生气了,火冒三丈道:“谁他妈给你的脸这么对小爷?你看看你那穷酸样,鞋底都他妈快穷掉了!这样吧,大学霸,你求求我,我给你一双全球限定AJ,怎么样。”
闻言,易镜放下笔,道:“怎么求?”
黄毛还当易镜是动心了,抱着膀子得意道:“简单,你跪地上,给小爷磕两个,鞋就归你了。”
这是个很过分的要求。十班的人不约而同的想,路归太欺负人了。
还没等易镜作出反应,老杨就已经从前门出现了,看到路归一脸倨傲的站在易镜面前,脑瓜仁突突的疼。
他大吼:“路归!上早自习了!你还在这干嘛,想罚站吗!”
路归笑容一僵,他可不敢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班主任,脚底打滑一样溜了。
老杨还没消气,走到路归的位置上又训斥一顿,临走前嘱咐:“小凌,你是班长,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你管一管,没人会怪你的。”
此话不假。凌经年是川城首富之子,家里做电子科技。祖上从政,家里既有权又有钱,整个伍城一中再卧虎,也不敢惹他一条龙,他发了话,谁敢不听?只是他平常不喜欢掺和进去罢了。这次班主任发话,他也只能意思两句。
易镜下了早自习去接水的时候,正听见凌经年对路归说:“班级里禁止打闹,路同学,以后不要打扰其他同学学习了。
路归不服,道:“我就是讨厌他,你别管。”
凌经年低下头,他的视角根本看不到易镜。
他说:“路归,我是班长。”
易镜看见他眉心蹙着,可能是有些不高兴。
水瓶的水溢了出来,撒了易镜一手。他回过神,盖上杯盖,走到自己的座位。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不过没什么用。
易镜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条小路通向老城区,越走越旧,随着光线变暗,身后的脚步声也清晰起来。
易镜叹了口气,想着凌经年今天多嘴的那一番话,到底是又报复到自己身上了。
他脚步一拐,到了一条更为僻静的巷子,路灯彻底没了影子,只剩月光映在地上,发出暗色的光。与此同时,跟在身后的一群人窜出来,转瞬间将易镜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的影子被拉长,投到地上,裸露在阴暗的巷子外。
易镜被逼着步步后退,很快踉跄着倒在地上,声音发着颤,一双眼里好似映着月亮,又波动着,春水般令人怜爱。
几个人本想拿人钱财,揍一顿了事,不曾想这人从背影看着阴郁,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几个三角眼淫邪的乱瞟,咧嘴笑道:“美人儿,大爷们拿了钱,本来是要揍你一顿的。但看你长得跟个花儿似的,我们今天行行好,在这儿要了你,你让我们满意了,就放过你,行不行?”
易镜垂下的头猛抬起来,惶恐道:“可我是男的!你们……”
他牙齿打着颤,是怕极了的样子,明明已经依着墙角,又开始抱着自己的衣服疯狂后退,水润的眸子开始泛红,像是被欺负狠了,朱唇抖着,颤颤巍巍的说:“你们……你们变态!我是男人,我是男人……”
几个人不急着逼他,美人害怕的样子也让人赏心悦目。正要再往前一步,却听一阵风逼至耳边,领头的眼前一黑,整个人撞在了另一侧的墙上。男人的嘴张着,从墙上缓缓滑下,徒留一块血迹,俨然是晕过去了。
他身后的一群小弟还没反应过来,看到老大的样子,也管不上什么情义,丢下棍子就跑了。
易镜仍低着头,睫毛扑簌着抖着,余光瞥见一双运动鞋朝他走过来,那鞋干净,上面印着易镜不认识的图标,边缘蹭了些黑灰,尤其刺眼。
“我报警了。”易镜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起来吧,他们跑不了的。”
是凌经年。
像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似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凌经年拖着男人失去意识的身体,往巷子外走去。
凌经年回过头看他,什么都没说。易镜支支吾吾道:“我跟你去,我是证人。”
少年转过头去,任他跟在后面。
到了警局做好笔录,那几个混混已经被拘留,凌经年毫发无损的出来了。易镜还走在他身边,道:“今天谢谢你了,凌同学。”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请客的话,凌经年就预判般打断他:“顺手而已,不用谢。”
易镜又说:“那我明天请你吃顿午饭吧。”
凌经年看过来了,冰凉的眼神扫向他,又瞬间收回,语气依旧淡淡的:“不用,我走了,你自己回去吧。”
易镜邀请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微张的嘴巴又合上,从嗓子里挤出来声“嗯”。
凌经年好像也没打算听他的回答,自顾自转弯,没多久就消失在视线中。
他孤零零的站在道口看了一会儿,也走了。
老城区灯早熄了,楼道昏黄的感应灯时好时坏,易镜慢慢爬着楼梯,到家门前时,看着地毯旁的灰旧帆布鞋,停下脚步。
手机发出“滴滴”的消息声,易镜打开它,耐心的等待着不太灵敏的触屏。
【AAA批发李老板:小易呀,这周末有时间吗,这边来活儿了,没你忙不了呢。】
易镜看着手机,缓缓打着字。
【1:好,时间发我。】
【AAA批发李老板:就这周末呗,老时间,老价格,老规矩。】
【1:好。】
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易镜收起手机,上前一步打开家门,熟练的站在门后。
随后,只听“嘭”的巨响,一只空酒瓶划破空气,直朝着门外而去,瞬间砸到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点亮了整栋楼的感应灯。不难想象,如若易镜还站在原处,会被酒瓶砸成什么样子。
酒气混着臭味扑向易镜的鼻腔,男人抽多了的烟嗓尤为难听,每个字都往易镜的耳朵里灌,刺耳又让人嫌恶:“妈了个逼的小兔崽子,大半夜的死他妈哪去了!老子在家等了你半天,说!你他妈去哪野了!”
易镜淡淡的看着他,没进门。男人看他没动作,瞪大了一双眼睛,从啤酒堆里爬出来,摇摇晃晃的举着一个瓶子,就要朝易镜的头砸。
易镜后退一步,想着,快了。
不过三秒,身后的破铁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膘肥体壮的大爷唾沫横飞的喊:“你个死玩意儿能不能把嘴闭上?大晚上的,你不睡别人也他妈不睡?把你那死酒瓶子放下,咋的,他妈的要杀老子啊!来啊,操,老子他妈干死你!”
男人一愣,收回酒瓶。嘴上还骂着:“你个鳖孙儿,要不是看着你半截脖子入土,我他妈今儿非得跟你干一仗。”
俩人骂来劲儿了,易镜攥着书包带子,往楼下走去。
男人的视线瞬间被吸引,怒火蹿的老高,再没有方才的怂样:“死野种,你他妈要去哪儿,老子等你大半天,你连招呼都不打?我今儿非得让你看看谁是你爹!”说着,拿起酒瓶子,隔着一截楼梯就要朝着易镜砸。
大爷眼疾手快,大掌一抡,将男人扇了个底儿朝天,骂:“个死玩意儿除了跟孩子劲儿还能干啥?孩子你走吧,你爸这边大爷来管,今儿别回来了,自个儿找个地方对付一宿吧。”
易镜看向大爷,扯出一抹无辜而又感动的笑:“谢谢大爷。”
等他折腾下楼,整栋楼的大爷大妈们也都醒的差不多了,穿着睡衣跑下来,显得倒是有些壮观,不像去劝架,更像来看热闹。
他们看易镜的眼神带着怜悯,将他围起来,七嘴八舌的安慰着:“你爸这个人呀,就这个样子,小易你不要往心里去,他怎么说也是你的爸爸,不会害你啊。”
“对呀对呀,你看你今天要么去大妈家里住一住吧,孩子明天还要上学呢,唉哟这爸爸造孽啊。”
于是又掀起一阵邀请热潮。他们嘴上说着邀请,但住在老城区的人,谁都不富裕,家里余不出半分的床,余光还瞄着易镜,生怕他答应了,自己今晚就一定得打地铺了。
易镜已经习惯,他笑着婉拒道:“没关系的,我有地方住,你们放心吧,我爸……他可能就是喝醉了。”
他乖巧的样子甚是惹人喜爱,大爷大妈们好像都忘了自己方才的避之不及,又心疼起他来。
等易镜走到他歇息的旧店铺时,已经特别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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