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国昌的拳头顿住了。身上传来的剧痛令他难以接受他在一个女人的手下受了伤。而易镜从柳欢的怀里挣扎着,感受到后背一股濡湿,缓慢的抬起头,向后看去。
他的视角正对上易国昌淌血的小腹,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在易镜的身上。
易镜还没来得及脱校服,纯白的衣服被染的通红,浓烈的血腥味儿渗入易镜的胃部,恶心的令他直干呕。
眼前的画面冲击着易镜的眼睛,柳欢后知后觉抖着手,不让他看。
易国昌在她放开手的下一秒,身体笔直的向后倒去,手上死死握着还插在腹部的刀,挣扎着说:“救……救护车,我……”
他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留下柳欢对着他毫无防备的身体,和剧烈抖动的儿子。
那是个绝佳的报仇机会,但柳欢错过了。
她看着易镜害怕的眼神,拿起手机,打了救护车。
易镜看着爸爸被救护车拉走,又坐在医院的凳子上,看着妈妈被警察带走。
易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一个警察姐姐曾告诉他妈妈没事,妈妈可以出来,却在时隔一个月后得到了柳欢入狱,判刑两年的消息。
他从大人的口中知道了原因。柳欢在狱中承认了自己刺易国昌的一刀属于故意。口供物证齐全,她被以故意伤害罪判了两年。
而这两年,才是易镜噩梦的开始。
腹部的伤并没有让易国昌怎么样,外公外婆试图带走他的时候,也都被易国昌以抚养权在手里的名义堵了回去。而男人明显对柳欢的痛下杀手怀恨在心,那晚护着柳欢的易镜,就成为了靶子。但易镜毕竟是个孩子,他才四岁,有未成年保护法的限制,易国昌不敢下狠手,但也没让易镜好过。
易镜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没断过。
他试着求救。报过警,也告诉过幼儿园的老师。可易国昌以合理教训孩子为由,一次次将警察堵了回去。
而失败的求助换来的,是更严重的鞭打。易镜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原先讨喜的粘人性格变得孤僻,他习惯把自己缩在圈子里,逐渐不再社交,逐渐把自己封闭。
直到六岁那年,柳欢出狱了。
易国昌在那天准备去接柳欢,易镜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他没有办法,也没有力气阻止,只能跟着去了。不过到了地方,却被告知柳欢已经被人接走,为此易国昌又发了好大的火,易镜又遭殃了。
他得知柳欢的近况,是在上幼儿园的某一天,柳欢找到他,让他跟自己走。
易镜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倘下泪水,就像是两年前哭着将自己护在怀里,自己走上绝路的黑夜。他其实是怪她的。怪她躲避现实,选择在监狱里呆了两年,只留自己在火坑里生活。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妈妈。”
他的声音还稚嫩,却没了曾经的天真,甚至带着几分残忍:“你当年,为什么丢下我。”
柳欢闻言,下意识将他搂在怀里,抽噎道:“对不起,对不起镜镜。”
“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当时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回去之后他还会打我,就认了这个罪名。可是,可是等妈妈想到了你,想反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一直在努力减刑。我真的很想你。”
女人的泪水把易镜的衣襟都沾湿了,易镜愣愣的,脑子缓慢的运行着,心想,哦,原来她不是故意丢下我,原来还有人爱我。
于是他看向柳欢身边的人,挤出一抹甜蜜的笑,问:“妈妈,这个叔叔是你喜欢的人吗?”
男人脸上瞬间不太自然,有些羞涩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是不是,但叔叔很喜欢你妈妈。”
可易镜看见了柳欢脸上的笑意,那不似作假。
他又问:“妈妈,你恨爸爸吗?”
柳欢毫不犹豫:“恨。”
易镜眨眨眼,懵懂的问:“那你想报仇吗,妈妈。”
这个词是他从电影里学来的,一年前幼儿园组织看电影,他在另一部电影的预告里看到了这个词,并知悉了含义。
柳欢没想到素来乖巧的小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担心的摸了摸他头顶:“为什么这么问。”
易镜还是看着她,毫不让步,眼神执着的让柳欢莫名寒冷。
她撇开不合时宜的感受,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如果可以的话,妈妈当然想。”
易镜记下了。妈妈恨爸爸,妈妈想让爸爸付出代价。
他又看旁边的男人,又明白了:妈妈要走了,去找她的幸福。
“等妈妈快走的时候,我告诉妈妈,好不好。”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看见柳欢点头,离开了幼儿园,又坐回了属于自己的,在角落里的座位。
柳欢的动作很快。她和易国昌办理了离婚,离婚证到手的当天,她找到易镜,询问易镜的答案。
易镜却放开她的手,说:“妈妈,我留在这里。”
柳欢懵了,他身边的男人一样。
她咽了几口唾沫,蹲下身,语重心长:“镜镜,呆在你爸爸身边,他会害了你的,你得跟妈妈走。”
易镜还是摇头:“我想好了妈妈,你不用担心我。”
两个人聊了一个小时,柳欢还是没能动摇易镜的决定,临走前给了他一张银行卡,叮嘱道:“妈妈会每个月往卡里打一笔钱,作为你的生活费,你一定要把它藏好,别让你爸知道。”
易镜乖巧的点头,柳欢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柳欢的车走了,连车尾气都闻不到了。易镜看着那个方向想着,以后没人会陪他玩游戏,也没有柜子可以保护他了。
他只有一个混蛋的爹。
而在安逸与仇恨中,六百多个日日夜夜带来的创伤迫使易镜的价值观开始扭曲。
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易镜选择了报仇。
他给了母亲一个幸福的后半生,自己一脚踩进泥沼里,一去十八年,从未出来过。
就当,是我保护你了。
*
面前的易国昌,将近二十年的酒肉生活已经掏空了他的身体,易镜也从童年的仰视,变为了压迫的俯视。
从四岁到十八岁,他忍了大半个人生。
易镜闻到了易国昌身上的血味儿,恍惚间和四岁那晚的乱动结合。
轻声呢喃道:“如果那天……妈妈没有捅在腹部的话。”
话落,却笑了。
帮柳欢报仇,是他自己选的。可日积月累,这份简单的初衷复杂起来,里面多有了不甘、埋怨、和自己的恨。
易镜深吸一口气,赶在失去理智之前,转身出了门。
他的小店是柳欢给他租的。这个女人在他十三岁那年回来过一次,没让其他人发现,给他留下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小店后就匆匆走了。
易镜从来不怪柳欢做出的利己决定,这是人之常情。小店他收下了,成为了自己唯一的避风港。
他走到小店,打开手机,看到了朱锡给他发的消息,在白天,他还没来得及看。
【AAA批发李老板:小易啊,酒吧这周末再开个比赛,我把你名字报上去了,跟上把差不多概念,老时间,记得来。】
易镜动动手指。
【1:这次不能有人来了吧。】
朱锡那边很快回话。
【AAA批发李老板:不能,我这次特意筛选了客户,要么有权要么有势,包放心的。】
【1:行,我准时到。】
朱锡说话算话。这次的排场比上次小了很多,但每个台下的观众都戴着拳场提供的面具,仅仅漏出了下半张脸。在这个见不得光的发泄场,除了台上搏斗的选手,每个人都要脸。
岑溪华买的票在最中间,卡了一个最佳视野,嘴里还念念叨叨:“我跟你说凌子,咱们来这一回绝对不亏。自从你分班之后就很少过来了,都不知道拳场出了一个冉冉新星,出拳快准狠,胜率几乎百分百,把把拿命拼,行走的活阎王……”
凌经年揉了揉眉心,打断岑溪华的施法,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又跑过来:“你说的这个是几号。”
岑溪华答:“一号,是个快成年的半大小子。”
凌经年睨他一眼,岑溪华又笑嘻嘻的:“没说你,你不是成年了吗,是个大小子。”
凌经年不想搭理他了,转头看向拳场。
此时已经快要到了上场时间,台下骚动起来。
易镜刚准备好,马上走到拳场,便有感应般看向看台。凌经年优越的身形坐在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易镜迈出去的脚步又退了回来。
朱锡来不及反应,被撞的一踉跄,晕头转向道:“小祖宗你又怎么了?”
易镜转身拉住他的手腕,语气有些急促:“给我找个面具。”
朱锡:“你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啊?”
易镜握的紧了些,朱锡一阵疼,立刻改口:“好好好,戴戴戴。”
他很快走远,易镜看着凌经年和身侧一个男人对话,默默退到了阴影处。
等到了上场的时间,他戴上了面具,一步步走上去。
台下,凌经年挥手中断了岑溪华的喋喋不休,眯着眼睛,盯着刚走上台的一名选手。
那名选手戴着银白色的面具,几乎包裹住了整张脸,岑溪华看他感兴趣,在旁边提醒道:“那个,就是我和你说的一号。”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