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输液管中,液体缓缓流动。
少女躺在圆床上,侧头看着落下的液体,它们离开她的身体,落入了同她近在咫尺的遮罩中。
那里面有什么?她问。
没什么,叶娜金说,研究人员们说,只是一具仿生人的身体。
嘀嗒,嘀嗒。
液体落下,天顶上也泛起波澜。是真的波纹,还是她脑袋里的?
世界无声无息,他们不允许其他声音存在,至少在这个阶段。
叶娜金将军说,他们做了很多次实验,多到数不清,而她是目前为止适应得最好的那个。
“贝阿特丽茜塔,你是被选中的那个。”
嘀嗒,嘀嗒。
像是时间的走动,但她知道,是电子仪器的声音,在睡梦中让她想到了其他。
少女的手臂发青,针扎得太多,在她的身体上留下了无法抹灭的痕迹。
一块块红痕,永远无法修复。
少女的脑袋作痛,他们一次次给她戴上接满了长管的头盔,在管子的那头是被幕布遮住的身形。他们问她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她记得,自己听见了,自己看到了。
可是,一旦摘下头盔,她就什么都忘了。
少女的精神连同原本孱弱的身体一起,日日夜夜都在呼唤。
她在睡梦中呼唤着她从未见过的母亲,她在清醒时呼唤这一日早些结束。
少女问叶娜金,这到底是什么实验。
叶娜金对她说,这是为了勒芒涅查而做的实验:“贝阿特丽茜塔,这是为了你的母亲进行的实验,这是为了我的姐姐开始的实验。”
“我从未见过母亲。”贝阿特丽茜塔说:“叶娜金,你一定为母亲付出很多……谢谢。”
“不要道谢,贝阿特丽茜塔,不要向任何人道谢。你是姐姐唯一的孩子,你是勒芒涅查唯一的王女,你不用向任何人道谢。而且,你也不应该对任何人说出你的真心话。”
叶娜金听了她的话,似乎很生气。叶娜金带着小小的责备开口。
“贝阿特丽茜塔,你要记住,你不能害怕疼痛,因为借由短暂的疼痛,你将要获得的是荣耀。你要用荣耀祭奠姐姐死去的灵魂,你要用荣耀弥补身体上的不便,你要用荣耀为勒芒涅查帝国戴上桂冠。只有获得荣耀,你才能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少女小声说道:“叶娜金将军,你能……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吗?”
她说这话时,手就落在床边。
她想触碰叶娜金,想让叶娜金像将她带离蔷薇园时那般,握住她的手。
只要一下就好。
但叶娜金倏然放下了手手,叶娜金从她床边站起身。
“你是王女,王女不需要这些,继续试验。”叶娜金将军的声音冷酷无情,落入身着白衣的人们耳中。
由于她不肯配合实验,他们百般思量,才将叶娜金叫来了。
此前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无论她怎么反抗都要继续”,可她的年纪并不大,即使不受宠爱,却依旧是勒芒涅查的王女。
“真是冷酷啊。”“太残酷了。”
“她的年纪还这么小。”
“可都是为了勒芒涅查。”“帝国需要胜利。”
“必须存在,必须继续,这是我们的希望!”“一定要成功!”
声音传来,很是模糊。少女看着叶娜金远去的背影,闭上眼睛。
他们为她戴上了头套,像是王女才能拥有的王冠;他们为她接上长管,像是王女才能穿上的华服。
“不要害怕……”在她失去意识前,一个声音若融雪般落在她的耳旁,转瞬即逝。
在对等的科技,相似的战略之下,战斗仿生人间无法分出胜负。军火成本也极为高昂,每个国家都想办法开源节流。
要不然,就是另辟蹊径。
那一日终于到来。
少女的精神和小狗的身体完美融合,她终究是来到了战场上。
真实的战场埋没了她所有的准备。
她在哭泣,在小狗的身体里,在自己的身体里。
她看到血液,白色的,红色的,交织在一起。她能听到,白色的,红色的,都在哭喊。
叶娜金将轮椅上的她拽起来,拖到地上。
“战斗!战斗!”叶娜金朝她叫道,眼中满是疯狂:“贝阿特丽茜塔,战斗!你将越多的敌人踩在脚下,你的荣耀就愈多,你将眼前每一个敌人送去地狱,勒芒涅查就能离极乐之地更进一步。
这么多年来,叶娜金第一次触碰她——叶娜金掐住了她的脖颈。
“战斗,贝阿特丽茜塔,你若不战斗,就什么都不是!你要保护勒芒涅查,只有杀死敌人才是你存活的意义!”
所以她一直在战斗。
从十三岁那年开始到现在,迄今五年。
她走过勒芒涅查的大小战场,更换了无数支离破碎的仿生身体。
一个比一个更好,一个比一个带走更多生命。
起初,她确实得到了荣耀。
研究人员为成果欢呼,叶娜金为胜利鼓掌,而她站在这一切的中心。
”我要……“白色的少女坐在轮椅里,她缓缓说道,“我必须战斗。敌人……我要杀死敌人才行。”
“不,你应该休息。”三色的小狗趴在她的身旁:“贝阿特丽茜塔,去散步,去看这座城市,去感受生命。”
“我必须战斗才行……”白发的少女移动着轮椅。
“不,逃走吧。那辆车,坐上去,看看它会将你带到哪里。”三色的小狗落到了她的怀中。
托马斯放掉了液体,仿生人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像是失去了氧气的人。
“完美的身体,残酷的武器,看,”他说,“这具身体是活着的。”
“是么。”列维喃喃道。
他站在铁丝网附近的高楼上,俯瞰全部。
网外是缓慢动作的能主,他们在刺眼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昏昏欲睡,一般的治安人员稍微努力,也能将他们送往安息之地。
甚至还有人搭起了赌局,开启比赛。
贝姆正在离开南渡流前往零号的路上,临走前找到列维,将托马斯的看法转述给他。
托马斯说他没法启动这具身体,但有什么消息,他会立刻告诉列维。
“那家伙的话不可信,但他的技术过硬。既然他也好奇,身体继续放在那里不会有问题。”列维顿了下,说道:“贝塔呢,你说她和你一起去了。”
“你还真开始养它啦。”贝姆耸了耸肩:“谁知道,它今天安静得很,和普通的狗一样。”
嘀嗒,嘀嗒。
破旧的水管上,水珠沿着生锈的边缘滚落,掉在地面,慢慢地被烫干。
又有一阵风吹来,和煦中带着股沉闷。
六月末的渡流,说热不热,但也不阴凉。
贝塔趴在广场边缘,没人多注意的地方。她盯着从爪子旁爬过的小小蚂蚁。
和贝姆一起回来后,她好似失去了上楼的力气。
她记得过去的事,叶娜金如何对她,照顾她的嬷嬷偶尔露出的神情,偶然间听到的背后议论……以及那场实验。
但当托马斯以一个毫不知情的人触及了不为世间所知的部分,掀起蒙尘的记忆时,过往像是变了一个样。
只是……有些累。
一道影子覆盖了阳光。
贝塔微微眯起眼睛,一动不动地抬眸。
安珺敏手中拿着什么,放到了她的面前。
“吃吧。”她说。
红彤彤的苹果,切成了小块。
贝塔动了动鼻子,头也没抬地开口,声音冷淡:“什么药,一股怪味。”
安珺敏一下咬住嘴唇,声音透着森冷:“你果然不是普通的狗……”
贝塔一动不动。
托马斯能看出那具身体的不同,凭借的是专业的知识。但偶尔也会有向安珺敏这样的人,倚靠直觉,对她的身份做出判断。
不过,贝塔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我是什么?”她问道。
“你是恶魔的眷属!”安珺敏一脚踹了过来。
她曾经极为痛恨母亲的祈祷,但她现在相信了,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恶魔。
当年勾走了她父亲的仿生人,眼前装作可爱接近列维的贝塔,就是恶魔的眷属。
贝塔迅速打了个滚,躲到一旁,这才看向安珺敏。
安珺敏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看着她。
装着苹果的盘子打翻了,苹果块阻挡了蚂蚁的去路。接着那小小的黑色尸体失去了活力。
“你真的想杀死我?”贝塔歪了下头,因口渴吐了吐舌头。
恶魔的眷属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还露出了獠牙。
安珺敏攥紧了手,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厘米。
她不能逃跑,她要报仇,为过去的自己,为母亲……
“既然这样,”贝塔缓慢地说道,“那就试试吧。”
安珺敏浑身都在冒汗,但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退缩。她要试试,但……不是现在。
一个身影从广场一边走来。
少年的脚步匆匆,像是在躲避什么,又像是在找寻什么。
见到安珺敏和贝塔,他停下脚步,搂住怀中的兔子玩偶。
“姐姐,你在做什么?”少年走了过来,又俯身看向贝塔:“啊,好可爱的小狗!”
贝塔扬起眉头。
安珺敏匆匆跑开了,少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凑近了贝塔,朝她伸出一只手。
他的指尖散发着奇怪的味道,不属于人的气味。
搜索——
贝塔吓了一跳,像是眉毛的毛发上挑了一下。
“我叫布莱克,你叫什么?”少年问她。
贝塔知道了,少年是仿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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