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桥野自言自语，努力仰着头望向洞穴顶部，但怎么也找不见那两个说消失就消失的人影。

西莱眼睛一亮。

这位被雷子兵法深度洗脑的校队前锋，趁着桥野发愣的功夫，握住了那只文弱的手，把手团成拳头的形状，以无比迅猛的势头照自己脸上来了一拳。

“好了，现在我宣布，你已经打败了我。按照规矩，我是你的了。”他一脸满意地盯着桥野。

桥野：……

于是，直播再次恢复时，观众们敏锐地察觉到了氛围有一丝丝不对劲。

西莱和桥野看起来像是打了一场菜瓜互磕式的架，前者眼圈乌青，后者手指红肿。

雷将军的嘴角上好大一块淤血，仿佛打了个深渊腮红、结果还不小心打偏了位置。

至于上将…

上将依旧绝世无双。

【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打起来了，怎么只有上将一个人好端端的，但又只有上将一个人看起来不高兴。】

【就这一会儿功夫，桥野同学就“打赢”了我们的西莱前锋？这手都打红了，不枉之前三年的拉扯，啧啧，啧啧。】

【我的星星啊，他俩总算在一起了。一个死活非要对方动手，一个死活不动手。我真是不懂，谈个恋爱怎么就这么费劲，看对眼了直接做不就完了。】

【？】

【雷将军脸上那一坨怎么回事？是不是磕石头上了？总不能是被人揍的吧？】

【我来造个谣，是被上将嗦的。】

【楼上的再继续嘴上将，女王陛下真的要亲自扛着第戎炮来轰你了。】

【我有种正在目击家暴现场的错觉，他们真的很像一家四口：暴力的妈妈和扛揍的爸爸，外加一对欠收拾的小孩。】

【请楼上展开讲一讲自己的童年。】

【反对家暴人人有责。】

【关爱妈妈人人有责。】

镜渊。

洞穴变得越发幽深，原本火红色的炙热光亮随着神的陨落而黯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冷芒，给世界隐隐笼上一层雾蓝色。

随着他们一路前行，岩壁从嶙峋变得光滑，如同钢琴台面一般，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个人的倒影。

镜中的人形隐隐绰绰，衬得洞穴里的氛围越发阴森。

阴森之中，雷昭廷的脸庞却闪耀出浅金色的光彩，嘴角那一圈淤血醒目得如同旗帜，整颗脑袋看起来像是太阳长了个单边酒窝。

亚森一脸漠然地看着这个刻意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人，就好像那坨紫红色是什么不得了的勋章。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巴掌拍在皮实的大猫身上，却直接陷进了厚实柔软的兽毛里，对方还不知道疼似的乐呵呵反过来蹭你。

上将一时竟对这人有些无可奈何。

他的掌心有些发痒。

那是星刃在蠢蠢欲动，叫嚣着要击碎眼前这位银河系最强防御选手。

然而，在对上那双张扬又暗含试探的瞳孔时，上将一向如剑锋般直截了当的思绪却突然打了个弯。

福至心灵。

真正的福至心灵。

他勾起嘴角，看向那个人，轻声问道：“还疼么——”

“昭廷？”

雷昭廷：“嗯？”

雷昭廷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又跟调焦失灵一般猛地扩散开来。唇边弯起的灿烂弧度也僵硬了起来，仿佛被凝固在果冻里的彩虹，挂了伤的俊脸因此显得有几分憨气。

喉结滚了又滚，他再次：“嗯？”

亚森先是捏他嘴角，然后又喊他“昭廷”…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还能是什么意思。

唇角跟挂了氢气球一样自然而然地上扬，雷昭廷的声音里笑意难止，“你——”

砰！

一声巨响。

还没来得及孔雀开屏的雷将军被一个大鹏展翅的不明物体撞飞了出去。

西莱看呆了。

他：“雷将军，你怎么自己撞自己？”

镶嵌在岩壁里的雷昭廷：…

雷昭廷低头看过去，只见地面上站了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影，不光如此，那个假货还十分讲究地整理了一下虎皮大袄，然后在亚森面前搔首弄姿。

亚森甚至还冲着那道虚伪的身影微笑起来。

他的眼风瞬间凌厉，脚在岩壁上用力一蹬，扑向那个“自己”。

假雷昭廷似乎早有预料，轻巧地弹跳了一大步，躲开了他的攻击。

桥野被西莱挡在身后，只能探出头来看着这一幕。他的眼神微微发亮，声音在洞穴里回荡开来，如同一条水花轻溅的暗河，“这次竞赛的主线似乎是围绕着梭罗一世的《与神对话》来展开的，方才那一关，我们面对的是未来神。”

“这一关，则是‘现在’神。”

“梭罗一世在笔记中说：生命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唯一拥有的就是现在。然而人是否能够洞察真实的此刻，而非沉溺于心欲的幻想？”

“只有克服虚妄，人才能成为自己的现在神。”

西莱张开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喉咙里空茫茫地仿佛只剩下悬雍垂。

他们面前，雷将军已经开始和“自己”进行暴力对轰，绝对的势均力敌，仿佛这一架能直接打到地老天荒。

整个洞穴里都轰隆隆的，那两道高大而迅捷的身影不停纠缠着，光靠肉眼根本分不出你我。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雷昭廷的战斗时，两个学生身后也悄然出现一道结实的身影。

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个影子长了一张西莱的脸。

上将轻轻一抬手，又轻轻一放下，假西莱被他拎在手里，先是在空中被抡了一圈，最终在地面上砸出一道巨坑。

西莱被这阵动静惊了一下，猛地转身回看，还不忘记把桥野护到自己身后。

而深坑里的假西莱渐渐化成一滩五颜六色的水，再然后，丝丝缕缕的黑暗从水底涌现，将这汪水重新恢复成镜面的岩石，光洁无瑕。

可危险并未就此消失。

不远处，西莱在岩壁里的倒影逐渐化为实质，迈开长腿走了出来，眼中满是桀骜，和正主如出一辙。

桥野这才反应过来，喊道：“每个人的镜象只能由他们自己打败！”

西莱看着那个不怀好意的假货，下意识握起拳头，浑身绷紧，发出一阵阵有节律的骨节脆响。

但他没有立刻冲上前去，而是扭头看向上将，如同一只嗜血的羊羔等待着魔王巡回犬的出战许可。

上将扬了扬下颌，“去吧。”

西莱这才不再犹豫，朝着自己的镜象冲了上去。

而桥野环视了一圈，果然也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角落里，安静而诡异地盯着自己。他感觉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上将淡定地看向他，“你也去。”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描了下桥野那身孱弱的骨架，用比冰块还冷的声音安慰道：“打不过也没事，最多也不过就是丢脸而已。”

桥野：……

与此同时，雷昭廷那边的战况越发激烈，两方连精神力护盾都祭出来了。

所有人只能看见两道金色的残影四处纷飞，一阵阵火花似的炽热光芒将洞穴照得忽明忽暗，镜面似的岩壁时不时就被砸出黑色皲裂的碎痕。

直播间里，观众们的兴奋如同被煮沸的汪洋大海。

对他们来说，这才是原始竞赛的真正要义。他们想要看的就是无止尽的冲突，还有最极致的暴力！

在众人激动的注视下，另外两处小战场也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桥野看着斯文，但毕竟是在西莱前锋孜孜不倦的“泄洪放水”下都固执如坝的犟种，他和自己的镜象谁也不让谁，始终保持着死死僵持的姿势，如同瓷牛抵角。

西莱更不必说，歌族人天生武学奇才，他们的体术近乎艺术。精悍干练的身体灵活极了，远远看过去像两滴浓缩的墨水、不停变幻着形状，试图将对方吞并，

至于上将…

上将的幻象迈着好看的步伐走了过来，两个人冷淡地面面相觑。

世界仿佛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魔镜，洗去了一切丑恶与虚荣，只映出最好看的人。

独一无二变成了独二无四。

假上将的手突然动了下，看得观众心里一紧。

他们既期待又紧张。

星刃那可是全方位无死角攻击，一旦祭出，上将打不打得赢“自己”已经不重要了，场内其他人可能会被瞬间淘汰出局。

当然，拥有最强防御的雷将军除外。

所有人怀着好戏即将上演的兴奋，盯着上将的美丽幻象。

幻象伸出那只漂亮而完好的手，白皙的指尖轻轻一翻，一道浅而亮的光芒闪烁了一瞬。

大家屏心静气，准备迎接星刃的锋芒洗礼——

啊。

那不是星刃，而是一盒香草烟。

直播间：…

而意识场里，上将本人看见幻象手里的烟盒，原本单调的紫眸里突然有了神采，他很有礼貌地问道：“给我也来一支？”

幻象看了他一眼，一点迟疑都没有，大方优雅地递出烟盒，还十分好心地帮忙点着了烟。

“谢谢。”

“客气。”

两个人身形楚楚地站在角落里，修长的左手指尖里夹着烟卷，融洽而友好地围观队友们的残暴互殴。

直播间：…

【难道上将把香草烟抽完就算“破除虚妄”了？】

【可恶，这样的人生简直易如反掌。】

【雷将军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好好一个人见人爱的大帅哥在上将面前跟个愣头青一样。】

【让本军事迷来科普点别的，听说雷将军有个神秘笔友，一次以少胜多的险战里，他在生死关头跟笔友告白，结果被狠狠玩弄了。这件事流传挺广的，随便问个共和军都能知道。】

【不是，这段话里面哪个字跟军事有关系？】

【嗯哼，你敢说这不是一种战术？】

【……】

【技术组有点水平，眼看两位将军遇到神级boss都能直接开虐，干脆让他们自己打自己，干得好。】

【警告：意识场负载已达97%】

【？】

【？？？】

【。。】

观众们这才发现，那句【警告】出现之后，除了标点符号以外，他们什么弹幕都发不了了。

系统过载，这个词对于学院的人来说，太陌生了。

银心学院的中央服务器阵列，作为银河系无限终端的核心枢纽，几乎不存在数据上限这种东西。学院的所有系统都建立在这无边无界的数据海之上。

自建校以来，这是第一次出现系统濒临崩溃的现象。

不止是直播间弹幕，意识场的全息投影也开始出现卡顿。

西莱的幻象突然僵在原地，被本体一个过肩摔砸进岩壁，身影却像游戏穿模般卡在石缝里来回位移。

桥野那边更是直接糊成了马赛克。

上将的影像隐隐浮动着，恍然一副月光造就的油画，画里烟雾袅袅，香气氤氲。

雷昭廷那边的战斗已然失控。

两道覆着虎纹的身影在洞穴中不断碰撞，精神力护盾相击迸发的冲击波将岩壁震出蛛网般的裂痕。

又是一阵巨大的嗡鸣声。

整个星球的观众纷纷捂住耳朵，他们几乎要以为自己也置身意识场中，被两道象征着绝对防御的护盾猛地夹击在中间。

脑浆如同被灌了超声波的水一般，裹挟着所有神经不停嗡颤。

直到大家好不容易镇定下心神，再次看去时，所有的幻象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雷将军站在原地，低垂着眼，用指尖轻轻揉着自己嘴角的淤血，过了一会儿，唇间才溢出一声迟钝的“嘶”。

“雷将军？您受伤了么？”西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试图用关切唤回他的注意力。

“啊，我没事，走吧。”雷昭廷抬起头，笑容的弧度很是标准。

西莱这才放下心，牵起桥野的手，准备往下一关进发。桥野却是扭头看向一动不动的上将，疑惑地问道：“上将先生，不走么？”

上将轻弹烟灰，淡定地说道：“还有一个没解决呢。”

他刚说完，一声轻笑声响起在洞穴上方。

所有人视线上移，蓦地对上了另外一双紫色瞳孔，美好得如同天使，时刻准备把人抡进天堂的那种。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汗毛根根竖起，头皮紧缩。

他们忽然就理解了，上一关的“神”为什么中途想要放弃祭品。

“雷昭廷。”亚森简简单单地喊了一声。

被喊到的人抬头看过来，眼中有着炙热的暗芒。

“护盾打开。”

上将的话音刚落地，一道金色的光芒将场内的四个人温柔地包裹住。

与此同时，两道紫罗兰色的星芒在洞穴内无声地炸开，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转瞬即逝却亮彻视野的光影。

等人们想起来抬手去挡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身处直播间了。

而意识场已经彻底崩塌。

重归现实的师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