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这几排明显安静下来。

片刻后，背后有一道女声响起：“我跟你耍什么脾气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和你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谢三巡嗤了一声，“没什么好说的?那分手呗。”

那个女声紧接着冷冷回道：“分就分啊。分手快乐。”一阵响动后，四周又安静下来。

陆春酒猜是苏云意起身离开了。她把头埋低，紧紧攥住笔。看着试卷，却写不出一个字。

谢三巡站着没动，身边还跟了一个男生，听见这话表情变幻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像是有些烦躁。

谢三巡在口袋里摸了摸，刚拿出烟，想起这里是公共场合，又把烟收了回去，嗓音沙哑地问那个男生：“有糖没有。”

男生犯难地摇了摇头。

陆春酒低着头，手心微微沁出汗水。身前的人静静站了会，刚要转身离去，听见她出声道：“我这里有糖，你要吗?”

她在他的阴影里站起身，朝他张开手。掌心是一枚深紫色的糖。

谢三巡看她一眼，伸手接过。

又是短暂的皮肉接触，她迅速收回手，手心被他碰到过的地方微微发痒。

他扬了扬下巴：“谢了，年级第一。”

他很快离去。陆春酒坐下来。四周渐渐重新躁动起来，程欣怡凑近她好奇问道：“你认识他啊?”

她摇头：“不熟。”

想来是点头之交。而且谢三巡看着，也不像是喜欢这类型的。程欣怡不疑有他，却又想起别的事情来：“你中午是不是又没吃饭?”

相处三年，她记得陆春酒饮食习惯极其不规律，时常因此胃疼。

没吃饭的时候，她会比以往带更多的糖在身上。

她嗯了一声，“不想吃。”

程欣怡忍不住道：“你小心待会又胃疼啊。”见陆春酒神色平静没太所谓的样子，她终究没说什么，很快又低下头去写卷子。

四周人也平静下来，整个场馆内也只有这处安静，一时间只能听见翻书的声音。

还有六个月高考。

高三生的生活枯燥至极。

这件事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池塘，只激起淡淡涟漪，很快消失不见。

……

夜色渐渐涌上来，将整座城市裹进暗色调里。

整个下午，陆春酒都是埋头做题的状态。她参与了黑板报绘制，班主任大手一挥，直接免去了她其他体育项目。

而程欣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她被抓去跑女子四乘一百米接力，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差点瘫倒在她身上。

陆春酒剥了几颗糖给她，她这才有力气坐起来，依旧没骨头一样靠在她身上。过了一会，程欣怡脸上浮现出相当痛苦的神色：“我靠，大爷的，我小腿抽筋了。”

她这路是没法走了。陆春酒无语，起身去和班主任报备，回来后扶起她往外走。

她看着同桌痛苦的模样，不忍直视：“我都告诉你最近多练练了。”

程欣怡抱着她脖子叫苦不迭：“我咋知道跑个一百米还能把我累成这样?早知道不那么用力跑了，我这该死的集体荣誉感……”

脆皮高三生体质是这样的。

陆春酒扶着她一路走到医务室，拿了些药给她抹上。等到她安置好她，从宿舍楼出来，天色已然昏暗。

学生们也陆陆续续从体育馆走出来。

口袋里的糖已经快没了，她拿着校园卡打算再买几袋，走进超市，看见几个熟人。

谢三巡就站在卖那种糖的货架前，头侧朝她，在看手机。

她又开始不可控制地感受到自己心跳加速，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倒是他身边那个男生先看见了她，挥了挥手道：“妹妹，你也来买东西啊。”

他这么一招呼，谢三巡便跟着望过来。他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陆春酒温温吞吞地走过去。那个男生热情地自我介绍道：“妹妹，我叫梁邵。”

她和他明明同一级，他叫她妹妹叫得倒是顺口。陆春酒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谢三巡扫了梁邵一眼：“你是人谁啊，上来就妹妹妹妹地叫?”

梁邵嘻嘻一笑：“这不是显得亲近嘛。”

谢三巡嗤笑一声：“上次你看见我姑姑也叫她妹妹。”

梁邵：“……”

有意思吗有意思吗，当刚认识的妹妹面拆他台是想干嘛?！

陆春酒站在两人身边，并没有插嘴的意思，只是默默听着两人熟稔地插科打诨。

能和谢三巡做朋友的，想必也是跟他一样的富家少爷。不过他这个朋友瞧着倒是比他平易近人多了，看着穿得也挺普通。

她不认识潮牌，自然也不知道这个看着普通的梁邵浑身上下加起来价值有十来万。

谢三巡懒得搭理他，转头问她：“你中午给我的，是这个?”

他指了指货架上某处。陆春酒才发现他刚刚居然在手机上百度这种糖，她移开视线，说了声对。

下一秒，他伸手取了两大袋下来，“走，就当还你的。”

陆春酒以为自己幻听：“什么?”

谢少爷惜字如金，朝收银台昂昂下巴。

她连忙道：“不用还。”

谢三巡看她一眼，突然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不算还，算我送你的，行了吧。”

这更不行。她觉得耳尖发烫，有些手足无措，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给你了就收着。”他做事情霸道惯了，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两袋糖而已，有什么拉扯的必要。

陆春酒没说话，心里还在想着拒绝的理由。谢三巡微掀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低下头轻扯衣角。

她生得白，而且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小腿纤细笔直，腰肢不堪盈盈一握，上臂看着还没他小臂粗。厚重的眼镜下面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鸦色睫毛轻颤，他瞧着，突然心里一动。

他淡淡道：“不送你也行。”

陆春酒一喜，刚要说好，就听见他说：“你加我微信，把钱转我。”

一旁的梁邵瞪大眼。

他没管他，低下头将微信码递到她面前：“年级第一，赏个面子?”

陆春酒像是被他困在货架间这块方寸之地里，只觉呼吸不顺。他离得并不近，她却觉得他身上的热意阵阵传过来，蒸得她大脑发晕。

她还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他不买不就行了?何必让她加他微信再转钱给他。

她隐约发觉这代表着什么，顿觉心跳如擂鼓，不敢再想。

但是，她只有一个老年机，只能进行最基本的打电话操作。陆春酒嗫嚅着开口：“我没手机。”

谢三巡一愣，没想到会是这个答复。这个时候他又变得极其有耐心，从善如流道：“那就给我手机号，嗯?”

尾音上翘，像是在引诱她。

陆春酒一阵头皮发麻，直觉自己不能再待下去。她飞快报了一串数字，飞似的从超市门口逃了出去。

梁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始作俑者此刻慢悠悠直起身子，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提着那两袋糖付了款。

走出超市，梁邵愕然问他：“不会吧，你又看上人妹妹了?”

谢三巡嗤了一声，“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你最好别这么对人家。”梁邵蹙了蹙眉，“那姑娘看起来就和咱们这群人不一样，也和你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不一样。”

她看起来就是那种，接个吻不会换气，被涨到脸通红，随便一个玩笑就能把她惹哭的好学生乖乖女类型。

这样的人不要什么，只要一颗真心。

而他们这群人，最给不起的就是真心。

谢三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说话，神色却冷了下来。

燥意涌上来，他站着没动，缓缓抽完一支烟。尼古丁能麻痹感官，在吞云吐雾里找寻一点安定感，是他的习惯。

抽完烟，他将烟头丢到垃圾桶里，没什么表情地说：“我有分寸。”

说罢，他径直往校外停车的地方走去。梁邵摸不准他什么心思，只好拔腿跟了上去。

……

城郊的wiggle酒吧。

时针步入九点。初春的白天仍然很短，余晖闪烁消失在天际线后，城市便早早浸泡入黑夜。

黑夜最能发酵不可言说之物。

灯红酒绿，意乱情迷。大厅里灯光乱闪，一群人找了个僻静处坐在一起闲聊。

苏云意被围在中间，神色傲然。她早上脾气上来和谢三巡提了分手，下午就后悔了。她向他身边人打听到他晚上会来这家酒吧，便早早坐在这里等着。

她一向是娇纵的性子，却甘愿为他低头。她自觉自己做的已经足够。

一阵吵杂声响起。谢三巡果然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了几个狐朋狗友。

苏云意站起身，昂起下巴叫他：“谢三巡。”

谢三巡抬眼望过来，却顿住，神色略冷地扫视众人一圈：“谁带她过来的?”

无人应答。苏云意被他这么一堵，满腔脾气又上来了，“我自己来的，怎么?你不乐意?”

他神色微嘲：“谁让你过来的。”

周围人看出两人之间气氛不对，一时之间噤若寒蝉。苏云意是谢三巡时间最长的一任，谢三巡往常也一直纵容着她。

他们本以为他对她多少有些不同。现在一看，好像和以前那些也没什么区别。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苏云意面上颇有些挂不住，她下意识想刺回去，又咬唇忍了回去。

想到早上确实是她乱发脾气，到底是声音低下来：“谢三巡，我错了，我早上不应该跟你耍小性子的，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谢三巡却已懒得再听她说话。他随意坐在沙发上，声音冷淡：“出去。”

苏云意眼睛通红地看着他。

他漠然回视：“我不说第二遍。”

苏云意咬咬牙，转头跑了出去。她今晚来这一次，面子丢了个彻底，连放在沙发上的玫瑰花都没拿。

谢三巡起身，直接将那捧花扔进垃圾桶里。

一大捧玫瑰花砸在垃圾桶里，咚地一声，听得人心惊。

直到他抽完一支烟，抬眼说声继续，周围人才活络起来。

他们都极有眼力见地没再提刚刚的事，拿了个酒瓶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谢三巡始终淡淡地看着。玩了几局，一个女孩走来坐在他身侧，笑着给他倒酒。他也没拒绝，袖口松垮，抬起手喝掉半杯。

女孩嗓音娇软：“这酒度数很高的呀，哥哥。”

他没太所谓地扯扯嘴角。

那女孩以为这就是默许，便贴他更近。

桌上的酒瓶停住，刚好指向他们这里。

女孩笑着问他：“哥哥，玩吗?”

谢三巡捏支烟在手里，没说话。众人静静等了一会，都以为他要拒绝。

却听见大少爷开口道：“大冒险。”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敢给他出挑战。

怕他不耐烦，一个和谢三巡略有交情的人开口道：“找到通讯录最近添加的一位异性好友，跟她打电话——说晚安?”

他本来想说告白的，觑见大少爷神色又咽了回去，换了个中规中矩的挑战。

谢三巡酒量很好，此刻脑海里一片清明，抬手便划开锁屏。

他点进最新添加联系人，最顶上的一行字格外醒目：

年级第一（爱吃葡萄味硬糖）。

本章没出现的小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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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硬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