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三到场一转儿检查了一遍。随即进到院子里，灯点着照上，又到各屋里都看了，确定再没问题，心里才说踏实了。鼓捣了半晚上，闲下来反儿困意难挡，他打了几个哈欠，就又进到窑洞里，门顶住，倒头便睡。这一次睡得很踏实，直到日上三竿，听见外面人喊马叫的，才说醒过来。出来看时，褚麻子赶过来的马车，跟上来了两个搭下手的女人，正往场上码捆捆子。看样子也才拉过来时节不大。就又听见场边上得喜娃嚷着：“哎呀，再一趟来就没地方码了。你看场上都夹的满满了！”说话间，胡二爹也赶的马车到场上来了。

陆月里的天爷不是一般的热。胡二爹把缰绳丢脱，大骟马晃了几下脑袋，直往他的身上蹭。胡二爹心里清楚，这么大的日头，早也过了饮牲口的点儿了，只是今个天这么忙，无论如何得坚持到晌午偏才能抽出来饮水的时间。一想到这个，他的心底里就觉得不忍，随手把嚼子从牲口的笼头上取下来，大骟马喷了几个响鼻，甩一甩耳朵。落到马头上的苍蝇瞬间飞起来了，飞到脊背高头，就又落下了。大骟马按了一嘴麦头子，安安静静地嚼着，时不时还甩一下尾巴，抽打着落到身子高头的苍蝇。

褚麻子看见了，也把枣红马的嚼子取下来，一手抚着马子的前额，一边又说着心里的话：“哎呀，这个干热风了不得！我看场上的麦子像是快干了，可以上垛了。”边说，就又把散落到马鬃上的麦秆子一个一个摘下来，随手扔到场上，又往顺捋马子的鬃毛。这是一头才脱了乳门齿的儿马，精力旺盛，浑身就跟火炭一般，油光发亮，不带一根儿杂毛。枣红马轻轻刨了一下前蹄子，低下高昂的头，专挑场上挼下来的细子儿吃。可见它的心里，始终是躁动不安的。因时不时抬起头来，东望西望，嘶鸣几声。

就又听胡二爹说开了：“实话呀！这趟上去，就得给三爷说了：再稍微照上一阵阵，昨下午晒下的捆捆子，也就干干儿了，估计我们下一趟来，就可以上垛了，我的意思，早些儿摞给教出汗去！要不然，一个是场子腾不开；再一个，你看西面下五绺七道的，我怎么感觉今个的这个天爷不牢靠，就将是多多少少还溅几点点雨渣子哩！如果不早些把麦垛收拾好，实话到时候下开雨，恐怕就没把儿抓了！”说着，就又回过头来，端详场边里摞下的半截子大圆垛。得喜娃就像个跟屁虫，顺住他的话音儿说：“实话呀，我想的也是这个，——天晴防天阴哩！”一边又把车子底上的麦捆子撕住，一次性捞下来了。边里的两个女人上前，一把手抓住一个麦捆子，提过去立到码子上了。得喜娃过来，解开胡二爹的马车上的一牢绳，准备往出抽压杆。褚麻子又抓了一把麦秆子，往下扒拉车厢子里的麦头子。

恰在这时，史三从窝铺子门上转过来了，站到太阳窝里，笑着问他：“褚爸，今个拔田来的人多吗？怎么这么早就把捆子拉上来了！”一听是史三，褚麻子把手里的麦秆子丢下了，直起腰来说话：“听见来的人都说，庄子里不安稳啊！马家队伍白天抓兵，晚上抢劫，闹得鸡飞狗跳的，但凡还能动弹的人，都跑到东滩上拔田来了，好歹能混一口饭吃，还能避一避兵乱！”说完，就又问他：“我听见人说昨晚上就你一个人？”史三笑一笑，说：“就我一个人。怎么了？”胡二爹忙忙接过来，给他宽心，“一个人就一个人，到哪里也是个睡觉，窝铺子上睡下，无非就又多操的些心。把这个么，还有个啥哩！”其实在褚麻子的心里，确是还有些话，只是不方便一下子说破，就怕说破了娃们一个人不敢蹲，尤其到黑影子下来太害怕，所以他说话就有些吞吞吐吐的：“我敢就思想的娃们一个人……”实际在胡二爹的心里，也替史三攥了一把汗，只是不好直接说出来。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史三已经把窝铺子上的“鬼”抓下了。

说话间，两个车子里的捆子都卸下来码到场上了。